蛇毒(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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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分鐘可以到十米外的那棵樹,五分鐘可以到樹不遠處那塊大石頭,八分鐘可以到這條路的轉彎。轉過彎就能望見一戶人家,十分鐘就可以到那裡了。
風每在他耳朵上割過一次,他就要緊張一次。雨水每在他臉上流到脖子一次,他也要緊張一次。於是他的緊張是沒完沒了並且相當頻繁的。瘸子邊盤算著,邊安慰背上的孩子:“瞧見沒有,看見很遠,可我們數一數就不遠了。我們很快就到了,放心啊!”也許風聲或雨聲太大,孩子聽不過他的安慰。也許是因為相同的原因,他沒有聽到孩子的反饋。總之,孩子的安靜讓他害怕。他吃力別開肩膀上扛的袋子,扭過頭去,卻見孩子在對他笑。希望是最能讓孩子開心的東西,這對哪個孩子都一樣。
不光是笑。孩子在他的耳邊輕輕說:“爺爺,別看我了,看路,當心腳下!”一下子,又把他哄得開心了,於是他打算再走快一點。但很快他就發現不可能再快了。他一條腿粗得跟路邊的松樹一樣大,一條腿又細得跟剛剛砍下的那根桔子枝條一般大。還好,也就十五分鐘就到了。這要放在夏天,他的那條粗腿估計就要流膿。
一個十六七歲、穿著軍綠色衣服、釦子扣得很整齊的小夥子,頭上帶著一頂帽子,騎著車追了過來:“大爺,大爺,您等等。”聽起來他像是追了好遠的路才追上來,可一點都不像騎車追一個瘸子。
到了瘸子連上,小夥子立刻把腳踏車往路邊一倒,拿起來一件雨衣披在孩子身上,打起來一把傘把三個人勉強遮在傘下,又想了一想,從頭上摘下帽子戴在了孩子頭上。孩子看著小夥子,笑得開心了:“春渠哥哥,你怎麼又來了,煩死了。”
春渠哥哥著急地堵在瘸子前面:“瑞大爺,好好的家不待,村裡給你找的好好的活不幹,您為什麼偏要出來抓蛇?”瑞大爺一點都沒有春渠哥哥這麼著急,他喘了兩口氣,指了指拐彎處的房子:“在下雨,走,去那兒說?”春渠哥哥答應下來,要來背那個孩子。瑞大爺攔住他:“你打傘就行了。”他是嫌這個讀書的春渠哥哥太弱。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他想。在他那個年代,或者他的下一代的年代,十六、七歲的孩子力氣就像牛一樣,耐力也牛一樣。可他剛剛批評這一代時卻忘了,他是個瘸子,力氣再大也難再像牛。“可就算我是個瘸子,我也比他強。至少我揹著孫子走5里路不喘氣。”他又忘了,春渠這回應該又是找了好久才在這條路找到他的行蹤。
春渠來了,也是一點幫助都沒有。他們還是花了十分鐘才走到那五、六十米遠的房子。他們人家走廊西邊的拱邊進來屋簷下,放下了孩子、瑞大爺肩膀上的東西。瑞大爺讓春渠收傘和雨衣的時候,瑞大爺提醒他輕點不要打擾屋子主人。可還是晚了,屋子主人聽到聲音從屋裡走到走廊,以一種極不歡迎的眼神看著他們。
“大爺,您歇著,我去跟他說。”春渠放下給孩子擦雨水的活,走向了屋子主人。瑞大爺扶著屋簷下的水泥柱子,慢慢地坐下來。
雨和風還是太大,瑞大爺根本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不過還好,看樣子,他們談得應該挺愉快。過一會兒,春渠回來,告訴他們談妥了。
“又給人顯擺了你共青團員的身份了吧。”瑞大爺也有慈祥的時候,他笑著,摸著春渠的頭。這個小夥子跟著跑過來,白白淋了一場大雨,這讓他很心疼。可最讓他心疼的是他自己的孫子,這孩子從出生,白白跟他淋了一生的雨。
春渠哥哥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又點了點頭,又說:“屋子主人請我們進屋休息。”
“不去了,在這裡已經很給人家添麻煩了。”
“可這裡風雨還是能打在身上的,小常兒這麼小,容易生病。”
“那你就,”瑞大爺費力地從一堆東西里好不容易找了些乾淨衣服,拿給春渠:“帶小常兒進去,記得給他把這身衣服換了。”春渠拗不過大爺,只好照辦。
可一會兒,也就給個小孩子換衣服的時間,春渠又出來了。
“你又出來做什麼?外面這冷的。”瑞大爺這回不是那麼慈祥了。
“我爸說,要叫不你回去,你在哪兒,我就得跟到哪兒?”
瑞大爺嘆氣:“唉。你說我們家的人,我們爺孫這兩雙腿,總要治好吧。小常兒的爹因這腿死了,媽跟人跑了。我的老婆也早就跟人跑了。小常兒的腿也跟我和他爹一樣,以後也麻煩。”春渠很不解地問:“要治好。我們都在給你們找醫生,找最好的醫生。”
瑞大爺有些不忍心,但還是跟春渠說了:“大人們說的話,小孩子不要全信。好了,你攔不住我的,沒有醫生能治好我。只有蛇毒。”他開始回憶起來:“我年輕的時候討飯吃,學了點抓蛇的本領,以為可以拿來當飯吃。一次被毒蛇咬中,卻沒有死,反倒我腿好了許多。後來我又去找了一個有名的郎中看腿,他說的腿和命只有毒蛇能救。於是我陰白,蛇毒可以治我們家的病。從此,我跑了一輩子,都在抓蛇。小常兒他爹卻是因為蛇越來越少,等不及我帶回來,就……”
春渠完全不信:“這完全沒有科學依據沒有道理啊!找醫生看多靠譜。”
“世界上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多了去了。要講道理的話,就不應該讓小常兒得這病。”
春渠知道說不通,準備給他製造一點“困難”:“那您要去哪裡?”
“去江西,那裡蛇多。江西再沒有,就再往南邊去。南邊的林子裡蛇最多。”
“這大冬天的,您一路翻山找蛇,還帶著小常兒。您是習慣了露宿風餐,可是小常兒還小,能習慣得了嗎?”
“這病遲早要害死小常兒,跟等死比,給他活下去去希望比什麼都好。我們窮人,都習慣了忍受,小常兒也應該練一練,我也要讓他習慣這個。你別再說了,回去吧。”
說到這裡,屋子的主人出來:“大爺,看樣子這雨今天停不了。周圍幾里就只有我一家,你們今天就在我這裡歇了吧,陰天再上路。我剛收拾了倉庫,你們就在倉庫將就一晚。往南走十里有個集市陰天剛好開集。我們這兒也有抓蛇的,都會在那裡賣蛇。”
到了倉庫,瑞大爺從包裡來出一身乾淨的衣服給春渠:“我的衣服,你換上吧。雨一停你就回家去。”春渠不接:“我有。”然後春渠翻出了他自己帶的衣裳。瑞大爺急了:“你帶衣服做什麼?”
“我爸說,你不回去,我也不能回去。”
“你爸那麼厲害怎麼不自己來?”
兩個人說得不愉快,就再也沒有說話。只有小常兒時不時逗春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