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男兒的格局(上)

寧安將話題轉移到了朝堂之事上，裕王立即愁容滿面:“是啊，浙直總督胡宗憲將縱敵逃竄的罪名推給了俞大猷。高先生的意思是讓俞大猷在御前狀告胡宗憲貪腐、驕奢，扯藤摘瓜，籍此除掉通政司主事趙文華，和動搖父皇對嚴家的信任。可三哥心裡總是不踏實，把胡宗憲拉下馬，萬一新任總督不如胡宗憲，我們可就是東南的罪人了！”

寧安卻不以為然:“三哥，你根本不必如此杞人憂天。若這個胡宗憲是個清官，別人也告不倒他，若他操守真有問題，依大明律制裁他，無可厚非。”

裕王搖頭:“近幾年，朝野都流傳一句話——朝廷不可一日無東南，東南不可一日無胡宗憲。看來就算他貪腐，卻是個能幹的人，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依現下東南的形勢來看，鎮守那裡的封疆大吏才比德重要。而且，高先生是因為他屬於嚴黨，是你四哥那邊的人，所以才決定搞他。高先生是站在裕王府的立場上來看待此人此事，難免有失偏頗。聽說那俞大猷耿直忠勇，三哥打算他到京後親自見他一面，親口問問他現在拉胡宗憲下馬，於東南而言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若是屬於後者，那此事就不能聽高先生的。”

寧安輕嘆:“你遇事總是思量社稷黎民的損益，而不考慮己方陣營的得失成敗。你將來若承繼大統，定會是一位仁君、明君。”

裕王苦笑一聲:“高先生也常這樣跟我說。哎，我們心裡都非常清楚，父皇心中的儲君人選是你四哥，我應該主動求一塊封地早日離京就籓。可就因為我比你四哥早出生了一個月，所以心裡不甘想爭一爭，便自欺欺人的以為自己真的會成為像唐太宗、宋仁宗那樣的千古明君、仁君。自從高先生定下這個計劃之後，我就不敢再瞧鈞兒那雙如露珠般清澈的眸子……貞兒，三哥覺得就算是為了自己剛出生的孩子積點德，也應該死心塌地的到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去過那種說不上自由卻寧靜的日子了！”

寧安激憤的反駁道:“我大明祖制: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四哥做儲君根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他為了防止天下人對他的垢病，是不會放過你的。”

裕王立即安撫道:“好了好了，我就隨口一說你那麼激動幹嘛！不是在說你的事嗎，怎麼扯三哥我身上來了？好了，趕緊上床休息，你只要負責把自己養得神采煥發就行，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三哥，準確的說是交給裕王府中的智囊團。”

偌大的寢宮漆黑而幽靜，寧安公主十指摳著被角，淚珠從眼角滑落——朱希孝雖在詔獄中被關了大半年，但他的心氣一點兒都沒變，而且父皇如果打算重用他，是一定不會讓他當駙馬的。如果他也像我喜歡他那般喜歡我……

寧安公主猛地坐起:“我一定要去爭取我想要的，不，原本就是屬於我的東西，我一定不會輸的！”

俞大猷雙手微微顫抖著展開駕貼。片刻，他突然仰天發出一陣狂笑:“我俞大猷從軍數十載，提出平寇策略，被莫名其妙的杖責、貶斥，打了勝仗，亦被莫名其妙的褫爵、停俸。這些，我從未放在心上，因為我是軍人，抗擊敵寇、保護百姓本就是天職，那些官祿爵位非我所求。可為什麼，為什麼要將這樣的汙名髒水潑我身上，將我在四海昇平、百姓安樂的大業中盡一份心力的願望都要剝奪，為什麼！？”一口鮮血噴出後，便不省人事。

“快，快叫大夫！”

李建元替俞大猷診完脈後，起身朝王煒拱手道:“我不管你是總督大人的親兵隊長還是錦衣衛的校尉大人，接下來這幾句話，是我李建元以朋友的身份對你說的。首先，我想問，你真的相信俞將軍會縱敵逃竄嗎？還有，俞將軍的身體早已是五癆七傷，現在又受了這麼大的刺激，若再一路囚車勞頓的到京師，就算朝廷最終還他清白，恐怕他也無法再上戰場了。”

王煒亦立即拱手，誠懇的道:“我在胡總督身邊整整三年，自然知道俞將軍是清白的。有些事情恕我無法言明，我只能告訴你，現下唯一保住俞將軍的法子就是讓他立即跟我走。至於俞將軍的身體，你大可放心，我定不會讓他如罪犯般受囚車枷銬之苦。還有，請讓令妹夏聽也一同上京吧。不瞞你說，上邊的命令是讓我將俞將軍安然無虞的送到京師，否則……我可以保證，最遲年底之前，俞將軍和令妹定會被安然無恙的被送回來。”

“啟稟千戶大人，俞總兵已被別人搶先一步帶走，原來卑職的駕帖不知何時已被人掉包，卑職罪該萬死。”

望著手中的信箋，朱希孝勾唇冷冷一笑，拿起筆仿照信箋上的筆跡另寫了一張:“啟稟千戶大人，人已拿到，一切順利，不日即可返回京城。”

朱希孝拿著兩張信箋對比著端詳了半天，才將自己寫的那張交給陸言淵，將另外一張湊到燭火前任由火苗迅速吞噬。

陸言淵微笑著端詳著手中的信箋，口中嘖嘖稱讚:“你這摹仿別人筆跡的工夫可真是愈發的爐火純青了，要是哪天你摹仿哪位官員的筆跡給倭寇或是韃靼寫封信，轉頭再呈給皇上，那那位官員不得死無葬身之地且被誅九族啊！”

朱希孝並不搭理陸言淵的打趣，而是朝四下望了望:“過兩天派幾個弟兄把這間牢房好好收拾一下。”

“當初說要幫你收拾，你還把我和紹庭訓斥了一番，說你是蹲詔獄又不是住客棧的上房。如今這間牢房被隔三差五的收拾一下，既沒有了黴味兒又不見耗子出沒，這麼好了你倒住不慣了？”

“俞將軍身上有舊傷，居住環境得乾淨、舒適一點，收拾這間省事點兒。另外，天氣馬上就轉涼了，牢房中溼氣重，俞將軍住進來之前，炭爐、臥具等都要準備妥貼。還有，裕王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