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孝推門進屋。

陸言淵也隨後進來:“你竟將毛海峰藏在你哥的書房中!”

朱希孝一指書桌上已完全乾了的硯臺:“你看,我哥都多少天沒著家了,根本沒機會聽福伯彙報我在他書房的密室中養了個大活人。再說,就算我哥知道了,我覺得他會支援我的。”

“你讓紹庭留在詔獄裝你,卻帶我一同來見毛海峰,而且你也一直沒說毛海峰藏在哪兒,你是不是懷疑紹庭?”陸言淵聲音有些沉重。

朱希孝搖頭輕嘆:“我沒有懷疑他,而是……你說的對,我們三個都是籠中鳥,身不由己,戰鬥的關鍵時刻若有半點差池,會滿盤皆輸。那黃子鎧雖然嘴欠,但他說的沒錯,嚴家做的那些事,一定會受法律制裁的。嚴家不敗,嚴黨不倒,百姓受苦,大明危矣!皇上要立誰為儲君,我們不會干涉也無法干涉,但懲奸除惡,我們當仁不讓。”

陸言淵苦笑:“奸惡?那樣的事家父也做過不少。”

“指揮使大人雖然也做過一些不該做的事,但他和嚴嵩父子是有本質區別的。我們一定要在當今皇上在位之時扳倒嚴家,否則,新皇帝是嚴家的傀儡,後果不堪設想!”朱希孝說著伸出食指在書桌角的接榫處按了一下,隨著“軋軋”幾聲山響,桌底下出現了個兩三尺見方的地道。

二人順著地道的臺階到了地下秘室。一盞壁燈將整間密室擱淺於淡淡的昏暗之中。

毛海峰立於當地,雖然戴著鐐銬,但整個人還算整潔。他神情略顯激動和緊張:“我義父呢,我一定要親眼見到我義父,才和你們談條件。”

“汪老闆已於年前被斬首了。”

“你!朱希孝你這個出爾反爾的小人,狠毒、奸詐、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一定會遭報應的!″聽到汪直被斬,毛海峰立即大罵著跳起朝朱希孝撲來,無奈手銬腳鐐連著釘在牆上的鐵鏈,只能是雙手握成鋼拳凌空比劃,扯得身後的鐵鏈“嘩啦啦″直響。

朱希孝態度不卑不亢:“朱某的確對毛大當家失信了,但為了抗倭大業的最終勝利,為了沿海百姓,朱某,不,朝廷也實屬無奈。”

“狗屁!”毛海峰仰頭髮出一陣狂笑,笑聲的迴音似乎震得整個詔獄都嗡嗡直響:“姓朱的,少拿那些大道理繞老子。當初,那個姓胡的就是這樣,一桌桌的美酒佳餚,哄得我心甘情願地替他去剿盤踞舟山的海寇;那一箱箱的金銀財寶,騙得我說服義父上岸送死。就是因為他耍的那些陰謀詭計,義父被斬之時,沒有一股海盜勢力願意同我合作對杭州城發起突襲,我被困岑港,也無人對我施以援手。怎麼,現在想用幾句好聽的話誘騙我和你們合作,是不是有點兒太異想天開了?你和那個胡宗憲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不錯,在汪老闆上岸投誠這件事上,胡總督確實利用了大當家率真的性情,使了些手段;那早年松浦隆信對汪老闆的慷慨與友善,究竟是義薄雲天呢,還是慷慨慈善呢!其實大當家心裡清楚,汪老闆在東瀛的尊榮與權勢,都只是表面而已,倭國的大名們真正感興趣的是王老闆用茶葉、絲綢、瓷器從佛郎機人手上換取的火器,胡總督也一樣想‘四兩撥千斤’,籍招撫一人而平沿海倭患。同樣,形勢變了,胡總督要用汪老闆的腦袋震懾那些海寇頭目。”朱希孝來回踱步,銳利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在毛海峰面上掃過:“東瀛人早已放棄汪老闆,準備扶持別人,不然,那些和汪老闆同來的東瀛商船也不會只顧自己全身而退,而不顧兵敗後的毛大當家是死是活。毛大當家覺得,在船上是誰對你下的黑手?平戶的那些頭領、倭商乃至松浦隆信想讓你回去承接汪直遺留的勢力嗎?”

毛海峰盤腿坐在地上,雙目彷彿要噴出火來,語氣卻很平靜:“朱希孝,我早已不是那個當初在沿海時被胡宗憲那隻老狐狸玩弄於股掌的毛海峰了。你若有本事拎來胡宗憲和徐渭的項上人頭,我便助你找出東瀛忍者設立在東南一帶的所有秘密據點、暗樁,如何?”

朱希孝神情驟然變得嚴厲,一個箭步跨到毛海峰跟前,蹲下身去,雙手緊緊的揪住了毛海峰的衣領。四目相交,雙方似乎都想從彼此眼中讀到些什麼。

片刻之後,朱希孝鬆手、起身,冷冷的道:“毛海峰,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

毛海峰歇斯底里的道:“好啊,是五馬分屍、剝皮實草還是千刀萬剮,儘管來吧,我毛海峰靜候!”

“毛大當家想的可真輕鬆啊,以你們父子對東南沿海百姓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一死能夠抵消嗎?汪直是看在他主動投誠和你毛海峰的面子上,所以格外開恩,讓他輕鬆的一刀兩斷。而你,先在這裡靜靜待著吧,如果時機到了你還是這種態度,錦衣衛的大刑會讓你後悔來到這個世上。”朱希孝說罷大踏步走出密室。

一出密室,陸言淵失望的道:“看來這個毛海峰是不會同我們合作了。”

朱希孝搖頭:“不會的,剛剛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恨、憤怒與不甘,他不會放棄親手雪恨的機會。他一定會設法脫離牢籠,手刃仇人。”

“那跟他合作不等於是在玩火嗎,萬一反被他利用,會釀成大禍的!”

朱希孝露出自信的微笑:“火中取栗,被火燒傷且為他人做了嫁衣裳的,一定不會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