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煩自此被帶到青樓後院幹些雜活跑個腿什麼的。一天給兩碗稀飯再揀給他兩身當鋪不要的破衣裳,少年就這麼活了下來。

老鴇子看了看小販六子準備好的紙錢紙活,撇著嘴罵了幾句紙人扎得沒靈氣、印紙錢的黃麻紙裁剪的不齊整,又順手在呂不煩的脖子上抽了一巴掌、然後扭著水桶腰去一邊擺貢品去了。

六子暗暗向著老鴇子吐了口吐沫、跟著呂不煩把紙活紙錢搬了過去。

呂不煩從麻布包裡掏出四張象徵著四方神路的神籤路引、壓在一個圓圈四方。

又幫老鴇子擺好三碟子供果、然後在圓圈正中擺上三刀紙錢,拿起一張燒給城隍爺的寄送籤紙對老鴇子說道:“劉媽媽、籤紙得您親自來燒罷?”

沒一會兒、還沒等紙錢紙活燒化完老鴇子就寒著臉罵罵咧咧的帶著龜奴回楊花街去了。

可呂不煩卻看到這一向吝嗇歹毒的青樓老鴇子眼角似乎溼了……

好像這老鴇子就是被自己親生父親親手賣到青樓裡面的。

按理說她也是個苦命的人,可為什麼命這麼苦的人轉身又會去折磨青樓裡那些同樣命運悽苦的窯姐兒們呢?

呂不煩搖了搖頭、卻還是把剩下的紙活紙人放進火堆裡,小心翼翼的拿著根木棍撥弄著。

六子數了數到手的銅錢、呲著牙對呂不煩說道:“老鴇子真不是人、自己親爹的紙活紙錢都懶得燒,聽說這老鴇子是給縣城裡的柳縣尉做事的、這些年掙了老多銀子!你說她們有那麼多錢、都咋花銷?”

呂不煩咧了咧嘴:“我哪知道?我就是個跑腿的,不過那樓子裡面、確實難得有好人。”

六子在碟子裡伸手撿起一隻供果、先對著城隍廟和紙火堆作了個揖告罪,然後在衣服上擦了擦狠狠地咬了一口。

六子嘴裡含含混混的說道:“屁難得!那裡面還能有好人?不煩、當初咱幾個一起要飯來了這胡齊鎮,老子命好被咱乾爹乾孃收留了、你卻被那個老乞丐耽誤了,結果落到青樓裡面。難不成你真想日後混一身綠衣服一輩子當個賤籍龜公?趁早出來跟我搭夥過日子得了……”

呂不煩笑著搖了搖頭:“再等等吧!去年你家老人生病到過世花光了所有的錢不說,連那半間小鋪子都典賣了。你現在養活自個都難、再加上我兩張嘴咋活命?難不成連那兩間小窩棚房都賣了不成?我再熬兩年、等攢些錢尋個能養活自己的活路再說吧!”

六子蹲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燃燒的火堆,輕聲說道:“去年要不是你偷偷把攢下的一貫錢送給我、我怕是連那兩口薄棺材都買不起了……”

“不煩,等著!等我再大一點、就去郡城裡尋個活計,到時候攢了錢咱們把那半間鋪子盤迴來、再不讓你在樓子裡受窩囊氣了!”

“要不然……咱們就賣了房子尋個仙山底下去跪著,求山上的神仙或者山下的山門收咱們做個雜役也成啊!萬一、萬一咱倆就讓一個過路的老神仙給看中了呢?”

一直沉默不語的呂不煩笑了笑、繼續用棍子撥弄著燃燒的火堆……“少做夢了,那些仙山門派咱凡夫俗子哪能進得去?我在樓子裡聽說、有的富貴人家給娃娃花了上萬兩銀子都沒能請山上要收徒的神仙見一面!那裡做雜役都得看資質樣貌……有的、有的仙山上的雜役據說還要吃藥,全都得變成啞巴呢!”

六子呆了一下、訥訥說道:“仙人要啞巴做什麼?我可不想做啞巴……實在不成攢錢尋個師父學武也行,山下的武道門派也很威風的!有的還能給皇帝老兒去做將軍……”

“學武是要燒錢的!那些補益身體淬鍊筋骨的補藥丹丸很多都是從那些仙山裡面買到的,那價格……我聽樓子裡的熟客馬捕頭說過,一境二境武夫一粒最普通的小靈丹就要一千兩銀子!就這還要看運氣、那些最好的丹藥據說用多少錢都買不到……要拿什麼天地寶貝到仙人那裡去求呢!”

兩隻紙人加上一堆紙衣熊熊燃燒、一股熱乎乎的清風裹挾著零零落落的紙灰在陰沉沉的天幕下飛起,飄飄灑灑。城隍廟前空地上十幾處火堆靜靜燃燒、一個個離家在外的人默默地祭奠著先人。

物盡其用、呂不煩和六子又帶著碟子果子和剩下的紙錢紙活奔到鎮子外面最偏僻的一塊墳地裡。

這塊地方風水不佳、向來是鎮子上窮苦人和倒斃乞丐之流的埋骨之所。

當年的老乞丐就是被呂不煩用草蓆卷著埋到這塊地裡。六子的養父母也是如此,只不過那對老人比那老乞丐多了兩副最便宜的薄皮棺材、老百姓俗稱狗碰頭的玩意。

據說餓極了的野狗用腦袋就能把這種棺材撞碎然後撕咬裡面的死人肉,不過六子沒給野狗這個機會、和呂不煩兩個連夜就挖了坑將兩個在同一天嚥氣的老人埋進了土裡。

六子在祭奠養父母、呂不煩還是帶了些紙錢去燒給死去的老乞丐,兩座孤墳都沒有墓碑,墳前兩堆紙火默默地燃燒。

突然、呂不煩留意到一道身影安安靜靜的坐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背對著二人身前也沒有什麼墳冢,不知道這人在做什麼。

呂不煩燒完了紙錢、抬頭看了看那個衣衫單薄披頭散髮的人影,想了想……還是拿起兩個果子走了過去。

看著那雪白凌亂的頭髮和孤單的背影、呂不煩輕聲說道:“老……老先生,你是不是餓了?吃點東西吧!”

白髮人沒有回頭、隔了有一會兒才嘶啞著聲音開口說道:“謝了、不必了。”

呂不煩笑了笑:“死人上供活人吃、沒啥大不了的。”

白髮人的肩膀顫了顫、答道:“死人上供活人吃?這話說得有道理……小子、鎮子上是不是來了個整天醉生夢死的老傢伙?”

呂不煩愣了一下、開口問道:“你是說京城來的明爺?五十來歲騎著一匹馬、出手闊綽得很?你認識他嗎?那可是有錢人……要不我幫你去和他說一聲,讓他幫你……”

白髮人還是不肯轉過臉來、擺了擺手說道:“不必了、他知道我已經來了,不過他身後跟著一條惡狗、這條惡狗我會幫他處理掉!然後你幫我轉給他一句話就行。就說……去你孃的!你的誅心咒老子去幫你解開,你這老東西要麼回村裡去替我蹲著,要麼有多遠就滾多遠吧!”

呂不煩目瞪口呆、剛要走過去仔細問問這個白髮人,就聽見半空中幾聲淒厲的烏鴉鳴叫、一陣涼風吹過,再一看、那個坐在自己身前一直背對自己的白髮人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鬼啊?”呂不煩嚇了一跳、手裡的果子都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