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孃親眼裡,是看不起姚姐姐這種出身的,只因姚姐姐成長過程缺失母親言傳身教的一環。母親常在我耳邊道,《大戴禮記》有喪婦長女不娶一說,就是認為沒有母親親自教養長大的女兒,禮法、德行有欠缺。聽聞我要和姚姐姐坐一頂轎子入宮,嘆了口氣便道,“你無心入宮也好,若是以後你的恩寵比她盛,生了嫌隙。這種落差產生的恨鑽心。比起其它女子那種一上來就看不起她的,她更恨你百倍。其她人的偏見,她早就習慣了。”

日子過得飛快,天啟元年二月初八,司命初現,玉堂生輝。今日乃是上好的黃道吉日,眾公卿帶著待嫁閨中的千金小姐,都聚集在神武門外。

於我而言便是最難熬的一天,我無心入宮,皇帝的旨意卻不敢違抗,便草草的換了身茄色哆羅素色罩衣,簡單的挽了個髮髻便被轎子抬著向紫禁城走去,一路上惶惶恐恐,那份既要見到皇帝的喜悅和選秀的恐懼纏繞在心頭。爹爹全程騎馬緊隨左右,到了神武門才不得不駐馬停止。

神午門前早已聚集了一大片的秀女,個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齒如含貝。爹爹還嘲笑我道,“我的傻女兒,別人都巴不得削尖了腦袋往皇宮裡闖,你怎麼就一點也不知道著急。”

見我含笑不語,爹爹也不再多說。我不欲與爹爹爭辯,只因我心中早已認定皇帝膝下妃嬪眾多,不會一心一意的待我,我要找就要找自己屬意的郎君。

離開了爹爹,我與姚姐姐小心翼翼的緊隨在其它秀女身旁,過來一個內監高喊一聲,秀女們頓時羅成兩列,沿著熙和門甬道站了長長的一排。只覺得在此排隊等候無聊無味,我們旁邊便是司設監設定的茶水室,供前來選秀的貴人們解渴,我徒自坐在小凳上飲著茶水。其她秀女雖然面露疲憊之態,卻想搶一個好位置,強撐著排在一旁,而姚姐姐更是擠到了前幾位。以往的秀女都想挑在上午光線明媚的時候面聖,因為這個時候外頭豔陽高照,更能讓殿內的皇帝看清自己姣好的面容。姚姐姐也偷偷在內監手裡塞了些零碎銀子,“還望公公多多包涵,幫我尋一個好的位置。”

那名內監正要笑嘻嘻的接過,誰知排在後面的女子早已不耐煩了。之前見姚姐姐穿著樸素早已不放在眼裡,如今耽誤了時間更是惱火,上去用力一推道,“還不快點,本小姐還在後面等著呢。”

誰知姚姐姐一個踉蹌沒站穩,摔到了地上,手腕上的玉鐲碰了個粉碎。姚姐姐氣急敗壞的道,“你為何如此無禮。”

那女子身穿縷金青羅百合曳地長裙,腳踏厚底蜜合紅鞋,身姿綽約多逸態,步履輕盈而不自持,仗著自己一副姣好的面容,得意之情掛在嘴角,只在一旁散漫的睥睨道,“誰叫你這麼拖拉。”

可是這玉鐲終究是從當鋪借來的,金貴的很,姚姐姐便在眾目睽睽下喊道,“這玉鐲你得賠我。”

“賠你!”那女子輕賤的看了看姚姐姐,不屑的道,“我父親乃是工部侍郎應祥,我是他的女兒應瑤,不就是一個鐲子嗎?你瞧瞧我手上戴的這個景泰藍手鐲好不好?”

說罷便將手上的鐲子取下,姚姐姐剛要伸手去取,應瑤將手往回一縮,“你還未曾相告父親是何人,所居何官職?妹妹改天也好登門拜訪,以表歉意。”

姚姐姐臉色一漲,吞吞吐吐的道,“這...這個你就不用管了。”

誰知應瑤卻不依不饒,“姐姐若是不說,那也未免太失禮了。”

姚姐姐看這陣勢,也猜到了應瑤是故意想要藉此羞辱自己一番,若是不說出自己父親官職何位,應瑤是定不會相予的,便壯著膽子道,“我父親乃是光祿寺典簿姚宗正。”

誰知剛說完便惹得鬨堂大笑,都在議論紛紛。應瑤得意的道,“一個從七品的小吏之女也敢跑到這裡來選秀,當真自以為野雞會跳到枝頭變鳳凰,在這青天白日裡做的些美夢呢!”

說罷眾姐妹都笑了開來,唯有姚姐姐一言不發,見姚姐姐極力剋制著自己哭泣,應瑤更加放肆道,“這鐲子給你也是可以的,你若是向我單膝下跪行個大禮,叫我一聲‘好妹妹’,我便就賞給你了。”

一個“賞”字極盡譏諷羞辱之意,應瑤是將姚姐姐視為下人了。見姚姐姐被眾人圍了個水洩不通,垂淚欲滴,我忙趕上前去。姚姐姐見我上前來,便急道,“珍兒,這鐲子可是我父親兩年的俸祿。”

我一個箭步上前逼問應瑤,“姐姐這是何意,還未入宮為妃就逼迫別人行此大禮,這有些不合規矩。”

裡面的內監見我二人起了爭執,也不敢隨意發話,能進宮裡選秀的千金們,大抵出身名門,都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單拎出一個來就是自己惹不起的。應瑤見被人掖住了鋒頭,便氣急道,“你又是何人?”

我利索的道,“我是戶部侍郎範浩正的女兒範玉珍。”

“珍兒,我們還是走吧。”姚姐姐扯住我的衣袖,顯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應瑤見姚姐姐行將離開,更加不肯,一個箭步上前去扯住姚姐姐的袖口,強行將姚姐姐的手腕抬到高處,姚姐姐的一雙粗糙的“玉”手當即暴露在眾姐妹的視線裡,姚姐姐強扭不過,只得隨她蠻橫,任其羞辱,應瑤得意的道,“瞧瞧這雙手多麼的粗糙,想必在府裡整日的做些洗衣劈柴的勾當,比我府中的下人還不如。”

隨從的侍女也叫囂道,“就是,我家小姐的一根手指頭也比她的金貴。”

我早已忍無可忍,一個巴掌狠狠的拍在應瑤的手背,她吃疼急忙撒開,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卻安之若泰的對那名侍女道,“姚姐姐再怎麼卑微,也是朝廷官員的千金。是朝廷大員的千金就有選秀的機會,這份榮光可不是誰可以比擬的。”

見那名侍女埋頭不敢應答,我心中惱火不減,當眾這麼多秀女在旁,若是不為姚姐姐討個公道,來日姚姐姐還有何面目於後宮中立足,隨即對應瑤道,“姐姐這般無禮,可有失大家閨秀的體統,若是被人捅到太后那裡去了,那可就不成規矩了,太后和皇上知道會很不高興的。”

見我強行替姚姐姐出頭,應瑤也氣急敗壞,抬手做打我之狀,“怎的,你還想要到太后那裡告我一狀!”

凌銳的一掌眼看就要呼嘯而下,卻凌空被人一截,死死攥住,只聽背後一人緊接著道,“在宮裡打人成何體統,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免不得累及父兄。”

我看勸阻的這名女子烏髮蟬鬢,一眼望去卻是難以抹去的溫婉形象,髮髻中交叉插了兩隻點翠銀髮釵,珠玉點綴的步搖隨著她的步伐一晃一晃,晶瑩輝耀。我心中暗驚,原來一支簪子便能將女子的溫潤體態展現的淋漓盡致,便朝她笑笑,“小女名叫範玉珍,還未請教姐姐芳名。”

她嫣然一笑,“我叫張嫣,嫣是嫣然一笑的嫣。”

我心頭一震,果然人如其名,便也笑笑,“原來姐姐便是才華滿京都的張侍郎的千金,依妹妹看來,姐姐的嫣字乃是‘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的嫣吧。”

她也回笑道,“妹妹真是好口才,皇上以後肯定喜歡極了。”

忽而人群中又有一陣高喝,只見一女子從人群中從容不迫的向我們走來,毫無顧忌的將手挽住張嫣的胳膊,親暱的道,“姐姐好久不見了,自上次福建一別,已經有幾年未曾相見。”

張嫣點了點頭,“你也是,出落的愈發的亭亭玉立。”

迎面走來的這名女子身穿對襟羽紗衣裳,倒是清新脫俗,性格爽朗至極,別有一番韻味,她也隨即望了望我,“這位妹妹不知怎麼稱呼?”

我只淡淡的道,“我是戶部郎中範浩正之女範玉珍,爹爹現在任職於戶部司務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