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帝在交泰殿舉行立春盛典,照例要在宮中大宴群妃,這也是入宮以來第一次正式會見各宮的姐妹,非同小可。

天色向暮,卿黛扶著我的手慢慢往交泰殿走去,半路遇到靜淑女和萱淑女一路走來。見她們互相說著不鹹不淡的客套話,表面迎合,其實內心互相提防。實在無話可說了,便一起看著遠處的天邊,藉此緩解彼此間的尷尬氣氛。靜姐姐見我走來,如逢大赦,笑著朝我揮了揮手,就辭了萱姐姐。和我並列而走,當即舒了口氣道,“可算是碰到了你,教我找了個藉口,遠遠的離了她。”

我微笑道,“據聞少詹事鄒元標家風極嚴,其母又心性善良,想來萱姐姐也壞不到哪兒去,姐姐何故這般不待見她?”

靜姐姐嘆了口氣道,“這幾日她與魏玲沁私交甚巨,怕是已經投到魏玲沁的門下。”說著又道,“後宮牽扯前朝,也許是他父親的意思,想要投入魏忠賢的麾下。如今的魏忠賢權勢滔天,深得皇帝信賴。只是在朝堂上,魏忠賢與我哥哥又素來不和。”

我卻決絕的道,“不會的,鄒元標為東林書院講師,朝士慕其風者極多,是諷議朝政的裁量人物,為人桀驁,素來不為皇上所喜。只因為太后出面極力撮合,才召其女入宮。試問一個連皇上都不願巴結的人,怎麼會轉投門第,去巴結一介太監魏忠賢,實在是令人不解、不齒。”隨即便拉著姚姐姐的手道,“姐姐可知道漢大將軍霍光?”

靜姐姐點頭道,“就是那個獨攬朝政,死後落了個滿門抄斬的霍光?”

我雙眸輕眯道,“那霍光敗就敗在於朝堂中沒有對手,獨攬朝政大權。他應該培養一個對手,皇帝為了權衡朝局,待他死後就不會清算他的家族。於後宮也是一樣,姐姐的母家如今正得皇上恩寵,大可不必煩憂,如今魏玲沁專權跋扈,你們二人間是相互制衡的關係。哪日若是魏玲沁栽贓誣陷姐姐,皇上權衡利弊之下,也不會對姐姐大加責罰。魏玲沁的跋扈,正是姐姐最好的一道護身符。”

靜姐姐忍著笑道,“我們二人相互制衡,各自佔不到半點的便宜。這好處全都落在了你的身上,數你當下盛寵最甚。”說著又與我閒聊道,“你知道麼,前些日子太醫院招了一名太醫,名叫宋朝生。此人醫術了得,頗有華佗扁鵲之才。為人卻桀驁不羈,昨個我腹部脹痛,教人去請,愣是沒請得動,最後還是院使李長安來的鐘粹宮。”

我微微一驚,“還有這事?那為何要入太醫院?”

靜姐姐道,“此人家中貧瘠,其母常年臥病在床,為了給母親續命便找了這個俸祿較為優厚的太醫一職,時間倒也寬鬆些,無人召見時,可以時常回家探望母親。”

我嘆息道,“可見還是為了五斗米而折腰。”

靜姐姐卻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百善孝為先,若是母親不在還談何孝道,都是為孝所縛。”

我嫣然一笑,“倒是想瞧一瞧是個什麼樣的人。”

靜姐姐努嘴道,“不就是一個太醫麼,以後不找他不就行了。”

我忍俊不禁道,“這人怎麼可能不生病,生了病定是要尋太醫的。姐姐可不能賭氣,生了病就這麼拖著。”

靜姐姐道,“太醫院這麼多的太醫,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何故偏要去觸他的黴頭。”說罷便抖擻著精神道,“老天保佑,待我生病時,可千萬別叫我碰著這麼個人!”

今夜,整個紫禁城迎來了自入宮以來最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的妃嬪穿梭在皇宮這一條條寬敞的走廊裡。我和靜姐姐迎著晚霞向交泰殿走去,目光漫在屋脊,晚霞如一條鮮豔的紅綢子掛在天邊,似將臨近的宮殿鑲了一道金邊,讓人目不暇接。

才進殿中便聽見一片鶯鶯燕燕的喧鬧聲,一溜妃嬪皆侍立在殿前。抬頭一瞧,嫣貴人正站在我們前方。嫣貴人的微分比我們都高些,只是朝我點了點頭。相互寒暄後,我滿臉抑不住的喜悅,對她們道,“此番場景倒令妹妹想起了蘇軾的那句‘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們此刻不就身居宮闕之中。”當下更加春風得意的道,“只因蘇軾未曾身居這巍巍的皇宮,未曾見過姐姐們的回眸一笑百媚生,所以才不曾有所感觸,不知算不算是見識淺薄。”

嫣姐姐嘲笑我道,“好啊,敢說一代文豪蘇東坡見識淺薄,你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正聊得興起,乍聽見旁邊“啊呀”一聲尖吼,殿內一名穿著華麗,卻不知名的女子怒喝道,“無用的奴才,將這一杯滾燙的茶水奉上,是想要燙死我麼?”

一旁的侍女忙用手絹為主子拭了拭了衣身,也一併訓斥道,“哪裡來的奴才,怎麼這麼不會伺候主子。”

那名內監的臉像蠟一樣發黃,嘴唇都發白了,全身都在瑟瑟發抖,慌忙叩首乞罪道,“奴才是新入浣衣局當差的小勳子,因今個交泰殿有差事,臨時被徵用了過來,只是尚未熟悉宮規,還望小主恕罪。”

為首的婢女冷冷道,“怪不得笨手笨腳,不會伺候人。”

那女子卻止不住的怒道,“好啊,都以為我不受寵,皇上不待見我,連你這奴才也敢欺侮我。”說罷便將手中的那碗滾燙茶水頃刻揚出,盡數潑到那名內監臉上,那名內監吃痛卻不敢張揚,忍痛磕了幾個響頭。那名女子叫囂道,“還不快將這奴才拖出去杖責!直教我消了心頭之恨方可!”

我見這名女子容顏算不得好看,不過手腕上一副藍碧璽手鐲倒是極盡奢華,不禁問嫣姐姐道,“這女子是何人?”

嫣姐姐附在我的耳邊喃喃道,“這是正五品文華殿大學士侯震暘之女侯歆,因為相貌平平,皇上不喜,還是太后強烈要求,才被皇上納入了後宮,安置在了長春宮的偏房斜陽齋。”說著就搖頭道,“日暮斜陽,聽著名字就好不吉利,怨不得她心中有氣。”

我心中疑惑的待,“如此被太后舉薦,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靜姐姐一個蹴鞠上前,我知道,依她的性子是藏不住話的,當下就按捺不住的朝我解釋道,“瞧她那副刻薄的樣子,哪裡有什麼過人之處,只是太祖孝慈高皇后的那一族後裔罷了,娶到皇宮裡,皇室的面子上也好看些。”

我神態悠閒的道,“原來是太祖時候馬皇后的後裔,仔細算來,這一族脈延續了百餘載。素聞大腳馬皇后的賢惠世人皆知,自仙逝後太祖皇帝傷心悲絕,自此再未立過皇后,尊其諡號為孝慈高皇后。”

靜姐姐緩緩道,“誰說不是呢,不過這支宗族的的德行卻愈來愈低,都說富不過三代,可見這德行也是如此。若不是皇上初登大典,根基尚不穩定,皇家要以此籠絡宗族人心,太后哪裡用這麼急著召她入宮。皇上可不待見她,至今一次都未踏足斜陽齋。”

怪不得此女心中不忿,當下親手斟了杯君山銀針捧上前去,悠然對這位歆淑女道,“尊駕可是馬皇后一族的後裔歆姐姐?”

她本來鄙惡的神色稍一收斂,斜睥了我一眼,“你是誰?”

我微微施禮,“妹妹名叫範玉珍,久聞孝慈高皇后的賢惠之名。據聞太祖皇帝有一次無意間觸怒了國丈郭子興,被關在小黑屋裡,沒吃沒喝的。多虧孝慈高皇后把燒餅藏在懷裡偷偷拿給他吃。因為燒餅還是燙的,結果把孝慈高皇后的面板都灼傷了,太祖皇帝問鼎中原後,贊曰母儀天下,可見孝慈高皇后多麼的賢良淑德,今日一見孝慈高皇后的後人,自然也是端莊賢惠極了。”

歆淑女得意之情溢於臉上,不禁得意道,“那是自然。”說著將我奉上的這杯茶飲了一口,茶香嫋嫋,溫度也是適宜,也向我略微施禮道,“祖上留有姨母的組訓,定是不敢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