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陽宮,原本禁城中最為冷清的院落,今日卻紅綢潑天,地毯一直鋪至了神武門外。

即便已過亥時,那頭似是隱隱傳來了禮樂。

顧予芙盛裝未卻,仍端坐在養心殿的大床上,忽聽見那遠得有些縹緲的絲竹,繃了一夜的臉上,終是淌下兩行淚來。

“娘娘……”

貼身的大宮女芳若一見此景,霎時紅了眼圈,她知道多說無益,只得跪在主子身旁強陪著笑臉道:“要不要抱公主來,陪伴娘娘身邊?”

“不了…卸妝面吧。以後…我一個人睡。”

她從不想讓女兒瞧見她哭,更捨不得讓女兒知道,自己有多絕望。

殿前的槐樹種下已逾十年,蔥蘢的枝葉遮住月光,投下斑駁的陰影。養心殿內靜悄悄的,宮人太監無一敢說半句話,皇后方才歇下,然而過了僅僅不到半個時辰,一陣凌亂的腳步卻又闖了進來。

陛下悽然的臉上,全無半點喜色。

匆忙間,熄滅的燈火紛紛又被燃起,許多宮人分明在笑,眼睛卻都是紅通通的。

予芙爬起來,看著在門外不敢進來的男人,淚已滾了滿面:“怎麼不留在…新娘子那裡……”

楊劭看著她像呆了一樣,一句話說不出口,許久才淚流成河:“予芙,我這輩子只愛你,我想回來,沒有你我睡不著。你知道,她只不過是為了綿延……”

“陛下累了,早點休息吧。”古怪的笑意停留在嘴角,顧予芙淚盈於睫打斷他,“我知道,為了江山社稷…”

紫禁圍紅牆,情非所願,他早無法只做劭哥。

原本是要從勳貴中選女,共冊三位妃子,拖到最後變成了平民出生,選嬪位一人。

那位新入宮的寧嬪林阿嬌,生得清純妍麗,這耳熟的封號,倒叫顧予芙想起十幾年前,明王后宮那個無邪的小姑娘來。

她初回來拜時也是怯生生的,小戶家的女兒,即便得了臨幸也不敢生驕。一天兩拜,儘管叫她不必如此,仍是執意守著禮法來殿內磕頭,說娘娘仁愛,她卻不能輕狂。

可予芙心裡明白,這哪裡關乎什麼仁愛不仁愛,她只是不想見她。

“娘娘,寧嬪又來了…”

傍晚時候,芳若捧進夏季的鮮葡萄陪在槐樹下,養心殿這院子內,完全照著皇后從前在漢陽的老家佈置,當初是陛下欽點。

七月蟬鳴已近極盛,予芙坐在石凳子上,看著寂靜的殿門有些出神。

“照例讓她走吧,我要識大體,可如今這樣我已是盡力。”予芙輕聲說道,芳若看她這樣心中一陣難受:“娘娘,奴婢們都知道,陛下的心始終只在娘娘這兒!”

予芙愣住,含笑搖搖頭:“你倒是哄著我,可人不在了,心要怎麼離了人留下來呢?”

“主子,自從寧嬪進宮,哪怕您再沒讓陛下近過身,可陛下也未曾有一日留宿景陽宮。”芳若聲音顫抖,幾乎有了哽咽,“聽奴婢一句勸,陛下心裡有您,但您的傲氣久了,到底會寒了陛下的心…”

“當初明明是他說過,這輩子若娶別人…”最後這一句,予芙的聲音連自己都聽不清了。

一折舊夢涼。

重陽前的時候,寧嬪診出了身孕。

陛下絕了後宮的訊息,不敢叫皇后知道,怕她傷心。可這等大喜,早在前朝傳了個遍,當初那些三番五次上書求冊妃的臣子,紛紛彈冠相慶,比自家得了兒孫還要高興。

瞞的過一時,又如何瞞的過一世。

楊澄說出來的時候,楊劭正在教她習字。

“孃親說,我很快就要有個弟弟了,是真的麼?”長樂公主長相肖母,眉眼間的神情卻像極了她父親。

她的眸色冷淡,靜靜看著這個從小待她如珠如寶的父皇,尷尬地僵住手中紙筆,像是逼問,又像是嘲弄:“我曾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有異母的兄弟…”

“澄兒,怎麼和你父皇說話?”予芙坐在一旁,看見楊劭手中懸著的筆在抖。

“澄兒,但凡你有個同胞兄弟,又或者你是個男孩兒……”

“江山社稷,香火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