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去、去、去上學1

1980年即將過去的那個冬天，張爸爸和張媽媽終於狠下心來，用省吃儉用的錢到百貨大樓給家裡搬回了一臺九吋的黑白電視機，這也是那時全廠第一臺電視機。

放在櫃子上的電視播放的時候螢幕上會有很多雪花點在晃動，訊號不好沒有影象的時候需要有人不停地跑出門去，扶住長毛竹竿做的電視天線進行一番左右搖擺除錯，還得不間斷扭頭大聲問屋裡：“好了嗎？”

儘管是這樣，這個東西還是給張不倫全家帶來了新鮮和喜悅，並且給左鄰右舍還有和張爸爸張媽媽一起上班的工友們都帶來了諸多快樂。

1981年的下半年，張不倫和他的小夥伴們就要踏入校門去接受正規革命教育了。但在沒去學校報到的那段時間裡，張不倫還是過得相當愜意，他可以隨心所欲地盯著電視看，而且，還從電視裡知道了很多東西。

比如在美國有個經常西裝筆挺叫里根的老頭在1月份當了老大，曾經還是個演戲的。不過看起來這個老大當得挺悲催，到了3月份，就遭人暗算給被一槍撂倒了，據說傷得不輕。

比如有個叫葛洲壩的工程，由中國人勝利完成了大江截流合龍。電視畫面上車流滾滾，紅旗招展，一派幹勁十足的場面，配著慷慨激昂的解說詞，讓張不倫突然間發現原來人如果想幹成一件事，團結起來竟然可以這麼厲害。很多年後張不倫出差去了葛洲壩，眺望一派雄偉壯觀，氣勢非凡，依然從心中由衷敬佩當年這個移山倒海的偉大工程。

當然，張不倫也知道了，天天準點播出並告訴他這些事的電視節目叫《新聞聯播》。

1981年5月，南疆髮卡山戰役打響，一時間成了張不倫和周圍小夥伴們最關心的事情。每次新聞節目開始前，為了怕金小寶亂跑影響他看電視，他會坐在小馬紮上，用兩個胳膊將金小寶摟在懷中。時間長了，還會把試圖掙脫桎梏，想去自由玩耍的金小寶一遍遍拽回來，同時給予小聲恐嚇並許諾看完電視給金小寶找奶糖吃，於是金小寶安靜了。

終於等到了關於戰況的最新報道，看著解放軍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並且還配合著各種高水平的戰術動作迅速穿插的鏡頭，張不倫和小夥伴們往往會情不自禁興奮地嗷嗷大叫，相當得意，彷彿是自己也參與其中了一樣。

其實張不倫那時最大的理想，就是想成為電視中那些衣服上有四個兜的低階指揮員中的一員，可以熟練操縱各種武器把各種各樣外來侵略者打得落花流水，望風而逃。可是他從未想過去做一個高階將領，在電視裡，那些都是一些會永垂不朽的的老人，並常常在重要會場前排臺上正襟危坐。

左鄰右舍和工友們下了班，常常會結伴來張不倫家看電視，家中往往座無虛席。張爸爸和張媽媽是好客之人，於是會把電視搬到門外的空地之上，再備上熱水瓜子之類。後面到來的鄰居們看見沒有座位則會轉身回家拿凳子，等到回來的時候，場地上已經是高朋滿座，人聲鼎沸。

電視就一兩個臺，新聞後是照例播放電視劇的時間，有部日本拍的電視劇《西遊記》，人物造型古怪且劇情別出心裁，不過即使這樣在那個國產電影電視劇情千篇一律的時代，依然獲得了一眾大人小孩的喜愛。張不倫也看，但倒不是那麼的很感興趣，因為劇中不僅唐僧是女的，連如來都是女的，觀音菩薩反而是男的，大大顛覆了他從小人書上獲得的認知，總感覺日本人好奇怪，幹什麼都和我們反著來。

不過當另一部香港電視劇開始陸陸續續播出的時候，張不倫確確實實感到沸騰了。天天吃過晚飯，心急火燎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那首開篇主題曲趕緊響起：“昏睡百年，國人漸已醒……”

《霍元甲》的播出在當時基本上到了萬人空巷的地步，就連大院裡的孩子也深陷其中，瘋狂地迷上了武術，一時間大院內竟然多了許多少年武林高手，見面時總會張牙舞爪用不倫不類的招式相互切磋兩下，嘴裡還喊著：“吼吼，哈哈！”

大人們還有著一些他們喜歡看的節目，並且常常會在電視前討論得如火如荼，那大多是一些新聞和時政的節目。有一天，張不倫正在家門口蹲在地上看螞蟻，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扭頭，是許志輝。

“我爸說今天有好看的電視，一會我們都來你家看，你幫我先佔個位子！”

“什麼好片子？”張不倫驀地興奮起來。

許志輝抓耳撓腮一陣：“不太清楚，好像是要審一個姓江的女的。”然後匆匆轉身，一路小跑往食堂方向買大饃去了。

張不倫楞了半天突然明白過來，這不就是早上6點半廣播裡面最近常常提到要公審的那四個拉幫結派還幹了不少壞事的人嗎？沒文化真可怕，張不倫悠悠嘆了口氣。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裡，一件發生在許志輝身上的事情還是讓張不倫和周圍的小夥伴們著實難受了幾天。

那天，煦暖的陽光下，張不倫和許志輝在附近農村田埂上曬太陽。

陽光正好，半臥半躺，昏昏欲睡。

“張不倫，我要走了！”許志輝突然說。

“去哪？”張不倫一愣之後下意識問道。

“爸爸讓我回無錫老家上學，過幾天我就走了！”

“呃，那你還回來嗎？”

“不知道！”許志輝嘆了口氣。

看著悶悶不樂愁眉苦臉的許志輝，張不倫開始有些難受，和懵懵懂懂送別金老頭那次不一樣，在他現在的印象中，儘管許志輝有時候會有點二和不著四六，但確確實實是他童年最好和最有意思的朋友，對於小夥伴的突然離別，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猛地翻身就爬了起來，對許志輝說：“你在這等我！”急急忙忙往家跑去，回頭還不忘叮囑一句：“一定要在這等我啊！”

過了一會，張不倫回來了，手裡拿著那顆他最喜歡的高炮子彈殼。後面跟著張元、於強、金強等等一大幫大院的孩子，手裡捧著各種各樣的玩具。

“送給你的！”孩子們紛紛將手中自己認為最珍貴的玩具作為禮物遞給許志輝。

那天下午，大家圍坐在許志輝周圍，說了好多好多話，嘻嘻哈哈笑著。

夕陽西下，開始準備回家吃飯的孩子們慢慢起身，幫許志輝拿著禮物，向廠區走去。

“張不倫，我會想你們的！”走在隊伍中間的許志輝忽然很認真地喊道。

張不倫停了一下，揮揮手，又往前走去。那一刻，鼻子竟有點酸酸的。

幾天後，許志輝回了無錫老家。至此一別，再無音信。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就到了孩子們該報名上學的日子。

1981年9月，張不倫挎著張媽媽買的草綠色小帆布書包，踏進了廠職工子弟學校的大門，正式開始了他人生中為第一張正兒八經文憑而努力的成長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