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爛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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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因為年輕,因為瑣事,心煩而無措。我坐在市府廣場的花壇邊,周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突然走過來一個收破爛的,衝我笑笑,遞了顆煙給我。
我接過點燃,然後我們就一起傻傻坐著,一起看著市府廣場的大螢幕。
天黑時分,他突然扭頭問我:“有心事?”
我搖頭,衝他笑笑,遞了顆煙給他,他用手一擋:“上我那喝點!”
我說:“好!”於是他很高興地背起袋子,在前面帶路。
就這樣,我和破爛龔成了朋友。
破爛龔的家,就在市府廣場未拆遷的一條巷子裡,臨街而居的老房,木拱下切出的三角形房間。滿屋破爛,卻被他按堆收拾得井井有條。
那晚,酒是三塊五的明光佳釀,菜是破爛龔中午的剩菜,破爛龔執意要去買點滷菜,我拒絕了。
於是,一杯又一杯,喝得不亦樂乎,說得不亦樂乎,鬱悶一掃而空,小巷內都是我們倆的笑聲。
時間久了,因為年輕,身邊更有不少隨性的朋友,於是每次去市府廣場,我都要喊破爛龔一起。
破爛龔其實是個很講究的人,只要找到他,無論是酒店還是大排檔,他必回家換一身乾淨衣服,每次都會遲一些,但席間每每妙語連珠,大家更是以禮相待,其樂融融。
但無論如何,幾日後他必回請,就在他的小屋,小巷外的方桌上加個圓桌面,他一個一個上菜,一個一個介紹,從豆芽豆腐蔬菜到鹹魚鹹鴨香腸,說著各種烹飪做法,即使還未開吃,滿腦已經垂涎欲滴。如此,朋友們也挺喜歡他,大家都成了朋友。
破爛龔是個有趣之人,總有一肚子說不完的故事,合肥典故傳說信手拈來。
那段時間,合肥屬於剛富起來的人有些浮躁,有從三孝口天橋往下撒錢的,有在夜總會一擲千金的,還有上高速路口狂賭單雙號一夜幾十萬的。
有一次席間,桌上幾個朋友為此事觀點不一,破爛龔淡然一笑:“他們哪,還沒見過真正有錢的!”
於是,一個故事從他嘴裡娓娓道來:“大概在民國初年吧,從肥東那邊來了兩個兄弟,白手起家,建了合肥第一個毛巾廠,幾年後抓住時機又做洋紗,賺了不少錢。再後來,代理了上海那邊的火柴、顏料、麵粉,生意越做越大,到了民國二十年,合肥城裡都叫他們洪百萬。”
“賺到錢的兄弟倆在小東門那塊買了幾百畝地,到處收集奇花異草,古樹怪石,用了好幾年,建了個花園。就是碑文,那都是譚廷闓、章太炎真跡。”
“有一次吧,為了拿到洋人一個代理權,兄弟倆決定在花園裡招待洋人,餐具全是銀質的,廚師是特意從上海請的。洋人趾高氣昂遠道而來,一進園子就暈乎了,讓他們意想不到是,一個內陸一個小城市竟然還有這樣一處優雅之地,到處都是好東西。再一嘗菜,標準的故鄉味道,當場就把合同簽了,後續考察程式全免,對兄弟倆經濟實力那是深信不疑。”
“那個花園我們怎麼沒聽說過?”有個朋友很好奇,問道。
破爛龔仰脖一杯,哈哈大笑:“後來,那個地方叫省委大院!”
和破爛龔在一起的日子,一直就是如此輕鬆。
破爛龔是個睿智之人,有的話會問得你啞口無言。
那日,也是在他家小巷邊,兩人對飲,並不清楚的黑白電視中正在播放曾名噪一時的《蒼天在上》電視劇,有些憤憤然,抨擊了幾句。
“大領導都急不了的事,你嘰嘰喳喳管個屁用?”破爛龔笑嘻嘻問我,我無言以對。
蜀山腳下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十二)破爛龔
破爛龔酒量不錯,從未見他醉過,只是有次在逍遙津附近的國營回民飯店,破天荒的有些失態。
那天幾個朋友好像是不知怎麼談到了四大家族的話題。
破爛龔已經幾個回合下來,酒杯一放,侃侃而談:”民國何止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就在合肥,也有李段張龔四大家。而說到底蘊最厚的,其實還是龔家。龔家老祖宗龔鼎孳,康熙朝的禮部尚書,後面每代都不少人。民國時期有個龔心湛,做過安徽省長,還代理過三個月國務總理。龔家的龔鎮洲,養了兩個女兒,大女兒龔普生,是解放後的駐愛爾蘭大使。二女兒龔澎,外交部第一位女司長、她的丈夫就是原來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的外交部長喬冠華。“
”龔家有這麼厲害?“有人質疑,確實,合肥龔家對我們而言是一個陌生的存在。
破爛龔一杯酒喝完,一臉不屑,指著逍遙津:”那個地方,原來就叫龔家花園,後來改名叫東風公園,現在才叫逍遙津了。還有個地方,稻香樓賓館知道吧?原來那是老龔家夏天避暑的地方。”
眾人恍然,卻又覺得哪不對勁,破爛龔,龔家,若有所思的一起望著破爛龔。
破爛龔意識到了,被一口酒嗆得連連咳嗽,臉憋得通紅。
那天晚上,一起唱歌的時候,喝多了的破爛龔霸著話筒,一遍又一遍唱著《再回到從前》,嗓音嘶啞而悲哀。
從此,一直到破爛龔離世,我們再也未提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