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月亮藏在烏雲之後,風捲雲走,雲層薄時才顯露幾分月光,雲層厚時海天漆黑一色。海天之間唯有一點孤渺暖光,在無盡風波中時隱時現。

一隻迷途歐鳥尋著暖色燈光飛去,越飛越近,它已能看清迎風鼓滿巨帆的海船趁夜疾馳,高高的桅杆近在眼前,這即將是它今夜唯一可以歇腳的地方。那一點暖光也變得愈加明亮,數不清的火炬在帆船甲板點燃,在夜色裡來回揮動,似在驅趕著什麼。

“嘎——”

一道淒厲哀鳴響徹船頭,船員們尋聲望去,又一隻海鳥遭到蝙蝠襲擊,凌空之中毛羽紛裂血肉散落,掉入海中立時引來無數海鯊掙搶。整條帆船上空,一群密密麻麻的蝙蝠來回盤桓旋繞,船舷兩側的海波里,不時有鯊魚與船身猛烈碰撞。

“這究竟是什麼怪物!”

蘇菲緊抓綁在船舷一側的繩索以避免在劇烈的顛簸中摔倒,風裹碎浪冰冷地打在她的肩頭,火炬輝光裡她的一雙眼眸卻格外明亮。

她面上有些驚恐卻更像難掩的激動,那些埋藏於平凡世界裡的隱秘正朝她顯露著不平凡的一面。

“如果我在神學院秘典記載裡看到的都是真實不虛,這群夜月蝙蝠的真身來歷可不是什麼怪物!”

瑪提歐一手緊攥胸前的純銀十字架,一手高舉火炬驅趕來襲蝙蝠。

“神學院?你說的不會是那所神棍扎堆的羅馬神學院吧!”

神父扭頭看了眼神情冷淡的女士,從她的眼裡看不到絲毫對於教廷的敬畏,他無奈嘆了口氣。

“是的女士,正是您意會中的那所學院。不過學院裡的秘史典籍還是有幾分可信的,遠的不說就近的講,對於卓庫勒先生真實身份的堪定,秘典裡就有著詳實的記載。”

說話間瑪提歐面上不由浮出微笑,他腦海中想到的卻是自己青春時期的學院生活中,那一個個潛藏在聖經閣裡偷偷翻閱秘史典籍的夜晚。

他忽而嚴肅起來,看著漫天飛舞的夜月蝙蝠解釋道:“女士,如果您參與過教堂禮拜,就必定知曉一個教徒所知的共識。”

“共識?什麼共識?”

“我主上帝,是世間全知、全善、全能的唯一真神。”

蘇菲皺眉道:“這有什麼值得討論的嗎?神棍們天天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可與這裡的蝙蝠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您就沒有質疑過這一說法的真實性嗎?”

女人聽岔了一般,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不由笑道:“你是神父誒!我都有些懷疑你神父身份的真實性了!這不是瀆神者才敢進行的肆意猜測麼?”

“我當然是上帝虔誠的信徒,但我對歷史同樣擁有濃厚的興趣。而關於真神唯一的認定,是信徒們坐在一起商討得出的結果,上帝自己可沒有親口承認過。”

蘇菲長吸口氣,在確定眼前的神父神智清醒後才緩緩道:“你在……質疑你的神?你說的歷史又是什麼?”

“我們耶穌會成立的初衷,就是為了維護上帝榮光不受改革派的毀損,同時還要聯合各國的騎士共同反抗來自異教的侵略。可是歷史上那些已經被終結且難以考證的教派就沒那麼好運了。”

“在更加久遠的過去,每當國家王權在戰爭中覆滅,往往牽連著其治下子民敬仰的諸神也消隱於歷史時光之中,古羅馬、古希臘,甚至是古埃及皆是如此。”

“如今的佛羅倫薩正逐漸吸引越來越多的藝術青年彙集,那是一個充滿對過往歷史藝術美學探究的城市,而那些美學的興復,卻主要歸功於對久遠歷史中古羅馬、古希臘神話的探究。說起來您可能不太相信,據說就連當今教皇冕下都花下一筆不菲的資金資助文藝美學的興復事業。”

蘇菲聽他越講越不著邊際,不耐煩道:“你說的這些與這些天上成群的蝙蝠究竟有什麼關係?”

神父會心一笑緩緩說道:“除了我主上帝以外,興許您還聽過一些其他神祇的名號,喏!您看,這艘聖路易號的船頭所雕的美麗女人,不是哪國的女王,卻正是航海者的庇護神維納斯女神,若是在古希臘時代,她則被喚做阿佛洛狄忒女神。”

“而烏雲之後的那輪月亮,據說狄安娜女神的王宮便立於其中,可在古希臘時代,那位執掌月宮的神祇則被喚做阿爾忒彌斯女神。”

蘇菲瞪大眼睛看向神父,海風凌亂著她的髮絲,她心中隱隱猜到眼前這神棍想告訴她什麼了。

果然如她所料,神父毫無顧忌袒露內心的猜想道:“人類文明在戰爭中更替,連著神的權柄也隨年代變化更迭。倘若……神皆永生長存,那除我主之外的祂們又都去哪兒了?”

蘇菲揉了揉眉心,眼前這個神父的虔誠……值得懷疑。

“而在比古希臘更早的年代,在南大陸所在的埃及,有位傳說中最早執掌光與月權柄之神。”

蘇菲想起了他在底艙中脫口喊出的那個名字,不由皺眉道:“孔蘇?”

頭頂盤旋的無數月夜蝙蝠在“孔蘇”二字響起時發出陣陣尖銳嘶鳴,這聲波以攪渾心智的奇異能力使得船頭甲板數十名手持火炬的船員痛苦不堪,紛紛伏倒在地。

“卓庫勒呢?他怎麼還沒回來!”

時下情形危急,蘇菲再無心情與神父回溯歷史遺留的謎題,若是活不過今日,縱是真神當面講述時光隱秘也全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