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奇人王猛

自從率領秦國大軍滅了燕國，王猛就一直鎮守在鄴城，安撫治理關東六州。苻堅授予他任命官員的權力，不需上報朝廷，他看中誰就可以給誰封官，簡直就是關東的土皇帝。

王猛沒有辜負天王的信任，他選拔人才，知人善任，整飭吏治，發展生產，燕國的遺民過上了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一心歸附秦國，當秦王的順民。

去年十月，天王巡幸鄴城，看到王猛的治理成果，非常滿意。回來後對他念念不忘，下旨將他召回，命陽平公符融去鄴城接替他的工作。

說到傳奇人物，沐弘覺得王猛才稱得上是這個時代的傳奇人物。他出身貧寒，靠賣畚箕為生，曾經去鄴城求職，但沒人瞧得上他，只有一個名叫徐統的侍中，請他去當個功曹。王猛瞧不上這種低階職位，跑進華山隱居，靜觀風雲變化，期待明主出現。

沐弘一直想不通這種隱士是靠什麼過日子的。好像當了隱士就羽化成仙，不需要吃喝拉撒似的。當然住茅草棚或者山洞，可以大大降低生活成本，但米麵衣物等維持生命的必需品還是不可或缺的。難道他在華山上還能繼續賣畚箕，山裡人家需要買多少數量的畚箕才能支撐他吃飯穿衣拜師讀書？

反正沐弘算不出來。一個賣畚箕的當了丞相，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天方夜譚裡常有漁夫被國王任命為宰相的故事，但那種小國和一個鄉村差不多大小，誰當宰相都行，而王猛當上的是中原第一強國的丞相。

直到三十歲以後，王猛才開始發跡，他目光獨到，給自己挑選了一位明主，幫他把一個小國做大做強。

據說王猛先去找了桓溫。那年桓溫率晉國大軍北伐秦國，大破秦軍，到了灞上卻按兵不動。王猛聽到訊息，穿著麻布短衣，走進晉軍大營求見。桓溫請他談談對時局的看法，王猛在大庭廣眾之中，一面抓蝨子，一面縱談天下大事，滔滔不絕，旁若無人。

桓溫問道：“我奉天子之命，統率十萬精兵，舉大義討伐逆賊，為百姓除害，而關中豪傑卻沒有人來慰勞我，這是什麼緣故呢？”

王猛回答：“您不遠千里深入北境，長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卻停在灞水邊，不去把它拿下，人們都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肯前來。”桓溫默然良久，無言以對。

一個月後，桓溫敗退，臨走時他邀請王猛南下，允諾他都護的高官。王猛卻看出此人優柔寡斷，首鼠兩端，不願跟隨他，回到山中，等待他的天命。

第二年，王猛透過尚書呂婆樓的推薦，見到苻堅。兩人一見如故，大談三天三夜，句句投機。苻堅高興地說，他遇到王猛就像劉備遇到了諸葛亮，如魚得水。對王猛非常器重，把他留在身邊出謀劃策。

沐弘算了算年齡，王猛比苻堅大了十三歲，兩人見面時，王猛三十一歲而苻堅只有十八歲。讓他困惑的是，苻堅當時只是個親王，年紀又輕，沒有任何功績。王猛放棄大權在握的桓溫而去效忠一個沒有實權的小夥子，難道他未卜先知，料到苻堅日後會登上王位？如果王猛不是穿越過來的，那就只能說明他獨具慧眼，運氣爆棚。

那時候厲王苻生在位，殘酷暴虐，以殺人為樂。不管是后妃公卿，肱股大臣，還是伺候他的僕人，逮誰殺誰，手段殘忍，朝中人人自危，心生叛離。苻堅和他的庶兄苻法一起暗中籌備，但弒君的罪名太重，一旦失手，家族全完，兩人不敢貿然動手。直到有一天晚上，宮中內線傳出訊息，苻生對苻堅兄弟起了疑心，打算除掉他倆。兩人這才不得不行動，帶領手下武士衝進皇宮，把喝得醉醺醺的苻生囚禁，不久處死。

苻法比苻堅年紀大，因庶出的身份，自願讓位給嫡子苻堅。苻堅即位，取消皇帝尊號，改稱天王，尊生母苟氏為皇太后，妻子苟氏為皇后，嫡長子苻宏為太子，另外四個兒子封為公爵。苻堅登基時只有二十歲，已經生了五個兒子，沐弘打心眼裡佩服他旺盛的精力。。至於他後來迷戀上比他兒子還要年幼的小男孩，把他強行留在身邊，沐弘認為這只是權力的任性，與愛無關。

王猛首先當了治平縣縣令，那個縣是出了名的難搞，豪強橫行，互相勾結。王猛不管，他一上任就嚴明刑法，禁暴鋤惡，抓了一個作惡多端的奸吏，當眾鞭死。奸吏的後臺把事情捅上去，司法部門就逮捕了王猛，押送到長安，關在監獄裡。苻堅聞訊，親自審問他，責備他說：“為政之體，德化為先。你身為父母官，怎麼可以這樣殘酷。”王猛回答：“我聽說治安定之國可以用禮，理混亂之邦必須用法。陛下讓臣擔任難治之地的長官，臣就一心一意為明君剷除兇暴奸猾之徒。這才殺掉一個奸賊，還有成千上萬的傢伙尚未伏法呢。如果陛下因我不能除盡殘暴、肅清枉法者而要懲罰我，臣心甘情願跳進鼎鑊，以謝辜負陛下之罪。但就現在的情況而論，加給我為政殘酷的罪名，臣是不能接受的。”苻堅聽了相當讚歎，對文武大臣說：“王景略真是管仲、子產一類人物。”赦免了王猛擅殺官吏之罪。

王猛的人生由此開掛。天王不停地給他加官進爵，有一年連續升遷五次，做到尚書左僕射、輔國將軍、司隸校尉，身兼多職，權傾內外，那些皇親國舅和元老舊臣都嫉妒得要命。有個氐族的豪強名叫樊世的，仗著自己曾經立下過大功，當眾羞辱王猛，苻堅立刻把他斬首。其他氐人不服，苻堅就在朝堂上直接拿鞭子抽。眾人見天王這麼支援王猛，沒有一個不害怕他。

王猛當了京兆尹就在長安城中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朝廷中的氐族顯貴身居高位，恣意妄為，無法無天，王猛把矛頭首先對準他們。先皇太后的弟弟強德，仗勢行兇，搶男霸女，是長安城的一大禍害。王猛捉拿強德後，不及奏報，立即斬首。等到天王赦免的旨令下達，強德的首級已經掛在鬧市示眾。

王猛整肅法紀，對犯法之人，不論官職高低身份貴賤，一律嚴懲不貸。於是權貴豪門嚇得發抖，奸人惡徒銷聲匿跡，百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苻堅感嘆道：“朕今日方知天下有法矣。”

等到王猛帶兵滅了燕國，他已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苻堅身邊還有李威、權翼等重臣，但他對王猛的寵信到了無人能及的地步。

沐弘嚮慕容衝說起王猛的事蹟，感嘆道：“改革者歷來沒有好下場。即使像商鞅這樣強勢，最後也被五馬分屍。因為改革者觸犯了既得利益者，損害了他們的權利，自然會遭到猛烈反撲。我記得燕國有個叫悅綰的尚書，建議清理’蔭戶’，為國家增收稅賦，結果乾了不到三個月就掛了，據說是被慕容評給害死的。燕國瞬間滅亡，並不是秦軍有多厲害，而是因為有太多慕容評這樣的蛀蟲，把國家給蛀空了，受到外力打擊，一下就粉碎了。王猛能夠順風順水，離不開陛下的鼎力支援。從這方面來看，陛下稱得上是少有的英明之主。”

慕容衝也感嘆道：“這些日子我在陛下身邊，看著他處理政務，管理天下，發現燕國以前確實是有很多不對的地方——法度不明，任人唯親，那些親戚大部分是草包，只會窩裡鬥，把國家搞垮了。”

聽他這麼說，沐弘很高興：“你跟著陛下，倒是能學到很多東西。陛下說過，他會為你的未來考慮的，他是不是想把你培養成一名能幹的臣子？”

慕容衝冷冷地說：“我才不當他的臣子呢，我要學的是帝王之術，駕馭天下。總有一天，我要滅他的國，佔他的王位。他怎麼對待我們的，我要統統還給他。”

少年的眼神鋒利而冷峻，表明他不可改變的決心。沐弘無語，暗自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