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羌攻下滎陽後,沒有繼續前進,而是留下部分兵馬駐守關隘,帶領大隊人馬返回洛陽,向中書令王猛覆命。王猛下令鄧羌鎮守洛陽,自己率部班師回長安。

秦兵撤退的訊息傳到鄴城,朝廷上下彈冠相慶,歡欣鼓舞。逃到城外避難的貴族富戶紛紛迴歸,市民百姓也放下心來過日子,京城裡熱鬧起來,回到了原來的生活軌道。沐弘的火鍋店生意好轉,門庭若市。

太后和上庸王都認為秦國出兵是因為沒有拿到虎牢以西的割地,打下兩座城池出了一口惡氣,就會罷手。沐弘卻知道秦王這是在試探虛實,為接下來的大舉進攻做準備。然而,即使他了解真相,預知未來,也無人可講,無處可說。

慕容家族子孫興旺,封了眾多的親王公爵,不僅掌控兵權,各大職能部門的頭頭也都是慕容家的人,非皇族人員,功勞再大,能力再強,也只能當個副職,沒有實權。慕容氏就像開了間超大的家族企業,任人唯親,在關鍵崗位安插了無數的七大姑八大姨,把控住權力,不讓其他人有上升機會。這些王公貴族大都庸碌無能,貪汙腐化,互相間結黨營私,傾軋排擠。難得出現吳王這樣的英才,還非要趕盡殺絕,把他推到對手那邊。這樣的公司怎麼能不倒閉?

秦國卻與之相反。秦王苻堅削弱貴族權力,重用王猛等職業經理人,任人唯賢,引得天下豪傑紛紛前去投奔,貢獻才智,國力蒸蒸日上。

沐弘身處權力中心,對這兩個國家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明白燕國的滅亡乃是咎由自取,旁人無力迴天。只能一聲長嘆。

過了將近一個月,朝廷才下達對慕容令的處分,免其死罪,發配沙城。沙城在故都龍城往北六百里,是邊陲苦寒之地,專門用來流放罪犯和犯錯被貶計程車卒。沐弘聽到這個訊息,心裡到是一寬:雖然沙城生活條件極差,但在那麼偏遠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去害他了。只要在那邊熬上幾個月,等秦國攻下燕國,他就能重新回吳王身邊。

押送那天,沐弘備好物品,帶著葉玄來到皇城司外等候。司丞聞訊親自出來迎接,滿臉堆笑:“下官知道太史令今天要來,特地準備了一壺好茶相候。”

“司丞大人何時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領?”沐弘與司丞打交道多了,彼此間熟悉起來,可以開個玩笑。

“這是太史令的看家本事,下官哪裡會有?今天是慕容令遞解出京的日子,沐大人怎會不來?”司丞笑道:“沐大人居然保住了慕容令的性命,下官佩服之至。”

“這是皇帝陛下天恩浩蕩,仁慈大度,跟我沒關係。”沐弘一口否定。

“那是。”司丞嘿嘿一笑,邀請道:“外面風冷,大人不如進來稍坐片刻。”

“慕容令他們什麼時候出發?”

“要給犯人驗明正身,開枷換鎖,簽署文書,一套流程走下來至少要兩刻鐘。”

沐弘本不想進去,經不起司丞再三懇求,隨他進了官署。

茶過三巡,司丞只是講些茶道上的事,沐弘“嗯,啊”地應著,見他講個不停,忍不住說道:“聽說,你這邊生意興隆,好幾位朝廷大臣入住了監獄套房。大人可是有得忙了,您還是忙去吧,不用陪著在下。”

“太史令訊息靈通,想必知道緣由。下官正要向太史令求教……”

沐弘一驚:“我能教你什麼?”

“太史令相繼從獄中救出吳王的兩個兒子,手段高明,無人能及。這幾位可有法子救他們?”

沐弘心想:我是賣身給慕容衝才換了慕容令一條命。這個身子賣過了難道還能拿出來再賣一遍?就算可以賣,別人也不見得肯要。而且這幾位大臣自視清高,把我當作佞臣,見面翻白眼,從不搭理,我犯得著管他們的事嗎?

他打個哈哈:“司丞太過高估在下了,我哪有法子?”

司丞嘆道:“他們都是朝廷忠臣,燕國的脊樑啊。梁琛出使秦國,不卑不亢,在秦王面前拒絕卑躬屈膝,維護了燕國的顏面。回來後他多次稟報秦王的野心,要求皇帝對秦國多加防範,卻被小人誣陷為叛國。申紹上疏痛陳官場腐敗,太傅買官賣官,大肆斂財,後宮奢侈,揮霍無度,惹怒了皇帝和太傅。洛川戰後,皇帝下旨把他們都捉拿下獄,要審查他們的罪行。”

沐弘說:“我記得司丞大人說過你食國家俸祿,按法令行事,哪邊都不站。鐵面無私,令人欽佩。既然大人認為他們沒有罪,何不稟報朝廷,放了他們。”

“唉,我若是上報這個結果,太傅那裡肯定通不過,到時候我自己都要丟官蹲局子。”

沐弘噗嗤一笑,“監獄裡是什麼待遇,大人比誰都清楚。”

“我年紀老了,生死看淡。”司丞苦笑,“怕只怕這個位置被狠毒之輩佔據,牢裡的忠良就要吃盡苦頭了。”

沐弘心頭震動,這個國家並非全是一灘汙泥,其中尚有忠義之士,竭力支撐住這座即將倒塌的大廈。然而他們的力量太過薄弱,抵擋不住歷史滾滾的車輪。唯其如此,他們的付出愈加顯得珍貴。

“司丞大人真要問我的話,我只有一個字。”沐弘豎起一根食指。

“什麼字?”司丞湊上前來。

“拖。”

“拖?拖到什麼時候?”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日後自有轉機。”

“如此……下官盡力而為。”司丞沉吟道。

沐弘晃動著手指,發覺自己賣弄玄虛的手法越來越熟練了。

廷尉進來稟報,說手續已經辦完,犯人即將裝車出發。司丞和沐弘一起站起身來,跟著廷尉走到外面。只見空地上停著一輛囚車,粗大的木棍搭造了一個結實的籠子,一匹瘦馬無精打采地站在車前。

監獄的鐵門開啟,慕容令被獄卒牽出來。他肩上扛著老大一片木枷,鎖住脖子和雙手,腳踝上戴著腳鐐,步履蹣跚,身上的囚衣隨風飄拂,顯得空空蕩蕩。獄卒把他推上車,用鐵鏈鎖住,關上籠門。車伕在瘦馬身上抽了一鞭,囚車搖晃著前行。二三十名廷尉手持長槍棍棒,圍繞在囚車周圍。

沐弘與司丞拱手告別,騎馬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