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婚約（5）

自饕餮林邊隨藤月向內而行，於回返樹屋途中，藤月自始至終皆默然未語，未再同我相言半字，同他相識的這五百餘年中，今時今日，是我初次見及到這般如此的他，這般，縈繞寒涼之意的他。

未過多久，便行至樹屋門前，藤月滯足於屋門前，我則駐足於他身側，覺他五指緩而施力愈漸握緊了我的手，繼而卻又逐漸松下氣力，五指緩而張開，攜他掌心的溫暖一併抽離而去。

“藤月，你……”

“阿覓，我忽然想起師父還有事要囑託於我，你先歇息。”

所言之時，藤月並未側目半分，話音落下後，隨之便轉身邁步而去，空留於我他略拂落寞之意的蕭瑟背影。

此般身形映入眸底，十指不覺輕攥住身側衣裙，藤月五百年如一日一般待我溫柔，待我萬般好，自心底，我總是覺得他是最為了解我的人，可而今我忽而發覺，我卻恍若未曾真正瞭解過他。

少頃，藤月的身影便消失於蔥鬱密林之中，此時月色已有些許黯淡，林中夜風也更為寒涼了幾分，抬起雙臂，輕輕環抱住自己，收回望向藤月身形消失之處的目光，轉身緩步行入了樹屋。

踏入樹屋後，回手輕掩屋門，抬眸環視四周，樹屋其內的陳設佈置，自我初次踏足至今，這五百年其內皆一絲未變。

樹屋頂部及四壁繚繞碧綠色藤蔓，另有別樣綠植陳設各處，置身樹屋其內，溫暖之意頃刻便會繚繞周身，滿目綠色映入眸中，也會令人不覺心定神怡，倍感舒然。

抬手輕觸藤蔓，指尖略覺星點涼意，不禁想起舊日之中，藤月曾為了摘取蓬萊果，將他的那枝玲瓏藤蔓輕而易舉便用作了同尋木童子的交換，而他之所以會有此舉，只是因我曾同他相言過我喜愛吃那果子。

他願捨棄他珍愛之物，來換得我心中歡喜，他甘願以自身性命護我安然，縱然他性命會堪憂，甚至明知元神會落得一個消散的下場，他也依舊未曾有過半分遲疑，我也想要回報給他一些愛，同他給予我那般的愛，可於我心底，卻連一絲多餘的情絲也皆無存。

不是我未曾想過，而是我根本做不到，我做不到讓他走進我的心中，做不到在我那方本便已無空隙的心底，再為他覓得一處居所。

但那心底，究竟是否曾容下過什麼人，我卻無法回想起分毫。

可塵楓，他卻是與藤月不同的，他恍若輕而易舉便入了我的心，那般容易，那般自然而然，讓我渾然不覺。

側身臥躺於床榻上，遙望窗外被繚繞雲霧漸而遮蔽的皓月，不知過了多久，睡意漸而襲來，雙眸愈發有些許睜不開，緩合上了雙眸，不覺陷入了熟睡。

半夢半醒之際，覺唇間寒涼，合眸顰眉，待我恍惚睜開雙眸之際，映入眸中的，只有無盡的漆黑夜色，再無其他，見並無異樣，心想許然是夢境使然，隨之便又合上了雙眸。

翌日清晨醒來之時，藤月依舊未歸，其實我心中也明白，他十有並不是去尋了他的師父辭暮，辭暮常年閉關，又怎會忽然有事囑託於他，他許然，只是想尋一個藉口暫且離開罷了。

短嘆一聲，而後起身下了床榻，輕推開屋門，此時日光正好，略有幾分刺目，隨之不禁抬手輕掩，日光透過指縫，映照於面頰之上，暖意融融，但這般暖融的日光，卻無法映入我的心底，化解其內所結的寒霜。

昨夜所見之事，所聽之言，恍若皆同夢境一般，但我又著實清楚地明瞭，那些所見所聽決然並非夢境，而是我不願去面對的事實。

起身後，催動體內法力，喚出赤色氣息，於半空幻化凝結出了寥寥幾字，以此相作辭別，待到明日，同阿爹相約三日之期即到，應下這份婚約後，不知要待到何時才會再同藤月相見，也不知，他是否還會再想見我。

留下辭別之字後，轉身便自樹屋而出，催動騰雲之術回返了九渡林中，有些事，終究是逃不掉的，所以也只能選擇去面對。

方才回返林中，還未邁步入內，隨即便見到自九渡林中匆匆疾步行向結界邊界處的三哥扶風，駐足結界內，目光疑惑望向於他，同我四目對望後，三哥的步伐這才放緩了幾分，行至我身前後，低眉長撥出了一口氣。

“阿凝，你這是去了何處？”

“只是去林外走上一走罷了，三哥何故如此行色匆忙？”

“還不是因為你，我方才去清羽洞內尋你，見你不在，也感知不到你的周身氣息，我還以為你是因天族聯姻一事逃出了林中，這不正要去尋你。”

“三哥，我不會逃的，放心。”

聽我如此回應，三哥神情更為安定了些許，但轉而，卻又拂上了憂慮之色。

“阿凝，這份婚約，你可有想好要給阿爹一個怎樣的回應？”

“我已想好了。”

三哥屏息凝望於我，默然未語，靜待我同他相言，見他如此，我只此淺笑，神情萬般平靜，開口繼而所言。

“我會應了這份婚約的。”

“阿凝，你當真想要和那天族太子成婚？你可要好生想好，一旦你邁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再後退了，也不能再後悔了，你莫要顧及其他，只需遵從你內心的想法即可。”

“三哥，我當真已想好了，不會後悔的。”

回應過後，三哥不禁輕嘆，對望於我的眸中盡拂擔憂之色。

“若你當真如此做了決定，那也是一件幸事，三哥是看著你長大的，七百餘年的時間，我只是，想要讓你覓得一個好的歸宿，莫要被其餘瑣事擾亂了自己的心緒，也不想，讓你做你不喜歡做的事情，你可明白？”

“三哥的這份苦心，我自然明白，只是三哥，我當真已想好了，也已下定決心做了這個決定，我不會後悔的。”

待我一語落下後，三哥未再開口回應，只此輕嘆，或許，他只是不願讓我嫁給一個素昧謀面之人吧，也不想讓我成為聯姻的犧牲品，更不想因此耽誤了我的終身幸福，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但這個決定，既然已於心底做出，我便不會再後悔。

如若已一人的幸福，可換來妖族千萬年的平和安定，又何嘗不是一件萬般值得的事情。九劫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