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仍然在測驗室裡——

“醫師,測評下來恢復的可能性還有多大?”

做完一圈測驗後已經摔得精疲力竭的刁兵,劫後餘生似的靠坐在升起靠背的電子軟沙發上,像是已然到達極限一般,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粗氣,雖然他明知道結果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狼狽,但他仍然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明知故問一般對醫師說道。

52號醫師則是拿著電子記錄本,望著上面的“端坐0”、“站立0”、“行走0”、“穿衣0.5”、“入廁0.5”等悲觀的資料,以及看了一眼第二頁的肌力檢測報告,直接將整個身體朝刁兵背對過去,不敢直視他倔強又還是充滿希望的目光,也沒有勇氣讓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也很是傷感,只是以最理智中立的角度下了結論。

“很嚴肅且抱歉地告訴你,根據各項打分評判下來,雖然你的上肢功能正常,但是腰腹力量偏弱,下肢殘留功能幾乎為零——你的脊椎神經在那次戰鬥中完全斷裂、受損嚴重,即使植入模擬脊椎後,也有百分之九十的機率仍然感知不到,我認為你沒必要承受多餘的痛苦。”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但聽到醫師親口說出這樣含有強烈打擊意義的回答,望著自己不堪一擊的身體,刁兵含苦說不出。

之前他在普通機械野戰軍的時候,體能是連隊裡數一數二的,就連他的長官都認為他是當兵的好苗子;到了鍛刀特種大隊也同樣是飛奔五公里還不算累的、被長官認為是特種大隊的尖子兵。而現在僅僅是稍微地運動——不,那根本稱不上運動,只是無力地撲騰兩下,就幾乎耗盡了所有的體力,這讓他心中也有些無可奈何。

“抱歉,醫師,我還有那百分之十的希望,我眼中也只有那百分之十的希望。執行吧。”刁兵裝作毫無波瀾地回答道,醫師遲疑著轉過身。

“凌伍二,我命令你,執行手術。”

“連長?”

凌伍二有些為難地看著從暗門電梯出來的芮娜,他明白“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這個道理,既然連長都已經斬釘截鐵地下令、想要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在這個桀驁不馴的倔驢身上,他不得不依照命令去做。

但其實只有他心裡清楚,刁兵已經沒有任何希望恢復了。方才他並沒有把不可能性提至極限,是因為他不敢去直視刁兵那堅毅的眼神,更是不忍心把剛剛在這名小夥子、包括自己連長心中燃起的希望一桶涼水澆滅。

凌伍二強忍著難過走向牆邊按下幾個藍色按鍵,刁兵的沙發瞬間被一個巨大的透明防鐳射但不隔音的玻璃氧氣罩罩住,沙發的靠背則是由軟軟的材料變為機械脊椎嵌入器,從沙發後面伸出的機械手則是細心地將刁兵的衣服掀起到一定高度。

凌伍二原以為裡面的刁兵會因為驚恐而胡亂拍打罩子,但只見他雙手放在沙發手柄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坐在裡面,坦然地望著罩子外面的一切,直至撐不住罩子裡面釋放出的麻醉劑,意識逐漸越來越模糊到消散,頭才緩緩低了下去。

刁兵在一條無盡的隧道中小心翼翼地邁步探尋,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副極度真實的畫面,他直接怔在原地,不管一切地飛撲上去大喊道:“營長!”

見狀,新兵營營長面含笑意地對著他詢問:“800米成績1分43秒!你叫什麼名字?”

“報告,我叫刁兵!我跑得很快嗎營長!!”

“快!都快打破世界紀錄了!”

刁兵的雙腿仍然不受控制地在隧道中向前行,一扇印有一把利刃的鐵門從中間裂開一條縫隙,朝著兩邊轟然開啟,裡面走出十來個身著電子迷彩服、手裡穩穩端著新型鐳射武器的特戰隊員,刁兵在看清眼前人之後痛苦地吼叫一聲,拋開一切猛撲過去,但被一股奇怪的氣力死死擋住,怎樣掙扎都無法再靠近一步——但重新調整視線後,他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下,因為這一隊士兵齊刷刷地朝他敬起了標準的軍禮。

而這一隊特戰隊員,都是在邊境戰鬥時犧牲在刁兵面前的兄弟,他們之間的兄弟情都是用血與火考驗出來的,而如今卻永遠天人兩隔!

“尖刀班除了你,全部犧牲了,你也癱瘓了。”

“那我女朋友呢!!她在哪!!”

“左夜靖行蹤不明,疑似叛變,如果她還有聯絡你,或者你接到打過來卻遲遲不吭聲的電話、收到莫名的禮物等,一定要及時向軍方通報!以及,左夜靖的事情絕對保密,對外可以說她已經犧牲。把這個秘密埋藏在心中,不許告訴任何人。”

一名裡面穿著迷彩服,外面套著白大褂的軍醫面露遺憾地對著躺在病床上的刁兵說道,站在他旁邊的首長則是回答了另一個問題。二人強作鎮定地離開刁兵的房間,整個房間徒留刁兵一人難以置信地回想著與戰友們從前的一幕一幕,一起在訓練場滾爬摸打的時光、相互之間開無傷大雅的玩笑、在戰場上有難同當的樣子,也會回想起與女朋友甜蜜的點點滴滴。望了一眼沒有監控攝像頭的單獨小房間,他終於抑制不住傷感,不由得掩面痛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屬於你的軍旅生涯已經落幕,做那些不切實際的春秋大夢不僅沒有任何意義,還會使你的內心變得無比焦躁不安,甚至產生一股想要拖著這殘破的身軀從三十層樓上跳下去的衝動。當下最好也最正確的選擇是接受這件荒唐、卻又是事實的事,然後看看現在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是什麼,稍微再樂觀堅強些。”

“我沒有做不切實際的夢,我更不會踐踏自己的生命!我一定會站起來,親手替我的兄弟們報仇,這才是事實!”

激動的刁兵大聲反駁著軍聘心理諮詢師的觀點,本來他同樣也想說“我女朋友絕對沒有叛變”這句話,但想起嚴格的保密條例,他只能將話吞回肚子。但他丟擲的話使心理諮詢師一時間不知如何回覆他,反倒是受到他的情緒感染一般,猛然站起朝著他敬起軍禮!

“刁兵一定可以站起來的。”

“刁兵是非常棒的人,加油!”

“大抱抱,我真的很心疼你。”

“……”

在一款名為WAF的當代社交軟體上,刁兵認識的網友們不斷地給予他鼓勵,有些網友得知他的事情後甚至願意花費五六個小時陪在他身邊講話、安慰、開導他,都期望著他能夠早日迴歸正途,重新站上特戰兵的崗位,其中一位名為“林茉莉”的使用者儘管口氣高冷,但在互動時卻顯得歡脫,更是會時不時地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議,這也讓刁兵感到稍微有些溫暖。

“你沒有,我可以……”

意識不清的刁兵嘴裡仍然唸叨著這句話,誰知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監控室裡的任我行和向東飛都已經哭成淚人,他們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孩子可敬可佩。

方才刁兵沉浸在幻覺中所說的過往,他們已經全部聽到了——除了有關女朋友的事。因為即使陷入意識模糊的狀態,他也沒有忘記要保守秘密。

而正當眾人還沉浸在悲傷情緒之中時,刁兵的左腿無意識地向前挪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