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夏天,南下之路上的艱難和恐懼,劉愛雨用了整整一生都難以忘卻.

很多個深夜,她常常夢見,十八歲的自己被追逐、被辱罵、被毆打,醒來後,跳動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那天黎明,村莊還在沉睡中,劉愛雨和碎紅就搭上一輛順路的蹦蹦車去鎮上。

在村口,劉愛雨長久地徘徊,她將一條紅頭巾,拴在門口的合歡樹上。

劉愛雨坐上了蹦蹦車,看著消失在視野裡的油坊門,心情相當複雜。

這種農用車沒有車棚,躁音很大,跑起來後突突地冒著黑煙。

去鎮上的路坑窪不平,蹦蹦車像一隻跳蚤,顛簸得兩人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碎紅一路咒罵抱怨,而劉愛雨卻顯得很興奮,她有逃出牢籠的驚喜,有對一個陌生都市的嚮往,她希望這條路能長一些,路越長離家越遠,她心中暗暗地發誓,從此不再回油坊門。

去西安的班車很擁擠,司機大喊著吆喝乘客,碎紅問:“有座嗎?”

買票的說:“上車就有。”

上了車,卻沒處落座,所有的座都坐滿了人,一個個板著冷漠的臉。

買票的從車座下拽出兩個小凳子說:“先坐著,前面有下車的。”

車很破,連個玻璃都沒有,一路走一路停,除了加水加油,司機不是掀開水箱蓋鼓搗,就是趴車肚子底下摸索。

太陽當頭照著,車裡像個蒸籠,乘客都在車下的蔭涼裡待著,車老修不好,修好了,又湊合不了幾里路。

碎紅和劉愛雨著急,這個樣子,啥時候才能到西安?

這輛快散架的車,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時間,終於把他們送到了西安火車站。

下了車,滾滾熱浪撲面而來,西安站的喧囂雜亂讓她們驚歎,哪裡進站、哪裡買票、怎麼上車,從沒出過遠門的碎紅和劉愛雨懵了,像兩隻沒頭蒼蠅亂碰亂撞。

突然,碎紅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只聽咔嚓一聲,那人哎吆叫了起來:“我的娘,我的寶貝啊。”

碎紅一看,撞她的是一個矮胖子,臉上一層油汗,因為胖,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縫。

胖子一把拽住碎紅說:“婆娘,你把我的罐子打碎了。”

地上有一堆瓦片,胖子所說的罐子,連個形狀都看不出來。

一群人馬上圍了上來,胖子說:“這是我家八世單傳的罐子,有上千年曆史了,我一家老小就指望著它吃喝呢,是我家的搖錢樹聚寶盆,你看怎麼賠?”

碎紅辯解說:“是你撞了我。”

胖子瞪著眼睛問:“我撞了你?誰是證人?”

沒人能證明是胖子撞了碎紅,但都親眼看見是碎紅撞了男子,胖子得意地說:“賠錢吧。”

不賠就脫不了身,碎紅問:“賠多少?”

胖子說:“三千。”

碎紅嚇壞了,說:“你訛人。”

胖子說:“好,我不訛你,你把罐子還給我。”

罐子已粉身碎骨,就是有觀音菩薩楊柳瓶的甘露,也不能破罐重圓,這不是耍無賴嗎?

周圍的人都催著碎紅賠錢,碎紅說:“我沒那麼多錢。”

此時,便有和事佬出面了,說:“那就兩千吧,痛快點。”

碎紅說:“也沒那麼多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