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在酒宴上捉摸不透魔族的意圖,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六公主多半不用去和親了。她喜形於色,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也把握不住陛下的想法,不將冬安與和親徹底剔除出去,她終究是放心不下。她左思右想,覺得陛下態度搖擺不定,後來還動了怒,本就心煩意亂,自己更不能貿然前去添亂了。

站在天后身側的侍女見她一臉愁容,上前為她按揉太陽穴。

“你說,安兒算是平安了吧?”天后似在自言自語,也好似在尋求一個肯定的回答,聊以安慰內心。

服侍的女子是個伶牙俐齒的,知道天后想要什麼樣的回答,乖巧地笑答:“奴婢看那魔族使臣刁難靈神,便知道他們只是因著舊怨,心裡不服來鬧鬧罷了,和親什麼的都是藉口。相信陛下定能妥善處置他們,絕不會讓公主殿下受委屈。”

得到滿意的回覆,天后含笑點了點頭:“但願如此。時辰不早了,本宮乏了,服侍本宮就寢吧。”

侍女得到指令,熟練地為天后寬衣解帶,整理床幃侍奉其入睡。待天后進入淺眠,殿內的燭火也陸陸續續熄滅了大半。藉著朦朧暗黃的燭光,侍女輕輕起身,走到門口對內侍低聲吩咐:“娘娘近日為六公主之事總睡不好,今夜好容易淺眠了片刻,你等一定小心伺候。我要去取一些安神香點上,讓娘娘睡得更舒服些。”

內侍聽候吩咐,深深一揖不敢多言,侍女輕合了殿門,欣然走出數十步遠後,眼瞧著四下無人,便施法褪去宮裝換了身黑色裝束,腳下越走越快,不多時步履生風,消失在了黑暗中……

夜色漸濃,狂風驟起,南天門外的旌旗獵獵翻飛,被風颳出陣陣聲響,直傳入靜坐冥思的奕青耳中。

淳于東鄉也在一旁,兩人相對無言許久,突然屋外有叩門聲響起,打破了屋內死水一般的寂靜。

淳于起身開門,見一黑衣女子連夜風塵僕僕而來,頓時眼前一亮:“阿照?為何深夜前來?”

“右相。”汐照匆匆欠身,淳于東鄉急忙將其迎入屋中。

奕青見她深夜匆匆趕來,有些異常,二話不說直接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殿下,”汐照衝他行禮,鎮定如常,“天帝已有決斷,欲將靈神嫁與殿下和親。”

淳于大喜:“成了!?”

“未必,你繼續說。”奕青卻不這樣認為,他的敏銳度遠超常人,對汐照最為了解,單憑計劃成功這件事,還不足以讓謹小慎微的汐照深夜冒險前來。

汐照頷首:“目前來說是無大礙了,可我從天帝的言語暗示中捕捉到,天帝欲給靈神下慢性毒藥,以我為中介牽制白隱。說白了就是給白隱下藥,卻不讓毒藥立刻發作,而是等她嫁到魔界,讓我慢慢為她解毒,期間她若表現出一點出賣天庭的舉動,便以我為刀,將她滅口。”

“好狠毒的心腸!”淳于忿忿不平,聽到天帝的想法頗為激動,靈動的黛眉皺成一團。

奕青不語,舉起茶杯在唇邊輕抿一口,盯著在水面上打轉的茶沫兒,思忖片刻,抬首自如道:“那就順著他的意思…不過,你要準備一種發作時猛烈,但是好解的毒,儘可能減輕對身體的損傷。白隱新傷舊傷不斷,前些天肩膀上又捱了我一口,不能讓她太難熬。”

“好。”汐照領命。

淳于轉身向奕青提出疑問:“白隱之前在遲梧山見過阿照吧?屆時萬一她倆在天帝面前打了照面,白隱將阿照認出,揭穿了她的身份怎麼辦?”

“這個不必擔心,”汐照篤定地回答,“我在天帝身邊潛伏數十年了,他對我的信任沒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不會貿然相信突如其來的質疑;其次,從之前的相處看,靈神敏感多智,不會衝動行事;再者,殿下也說過,靈神對天帝心懷怨恨,已經不會如當年那般託付身心了。因此我以為,靈神是可信的。”

汐照所言無懈可擊,沉穩的語氣讓她的話平白增添了更多可信度,淳于終於放下心,眉頭舒展開來。

汐照彙報完訊息又得到明確允許後,不能耽誤太多時間,要抓緊時間回宮。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是她這些年經歷的常態,每次離開執行任務,都會收到奕青同樣的囑咐,今夜也沒有落下:“萬事小心不可勉強,萬一敗露,脫身為先。你出了事我可沒法跟你師父交代。”

年年又歲歲,都是一樣的話,可汐照百聽不膩,就如同教習先生對功課好的學生的表揚,這種表揚聽多少遍都不會膩的。這句話輕飄飄吐出,卻承載了奕青最懇切的關懷,別人都教手下不成功便成仁,只有他告訴手下“打不過就趕緊跑”。汐照想,這或許就是自己為他忠誠效力的原因吧,忠於一個人一件事的理由,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回到宮中,天后仍然在安寢,守門的內侍也靠在門框上打起了盹兒。汐照悄無聲息地進殿,神色如常地往香爐裡添了一勺香料。

三日後早朝,商討和親事宜。天帝將白隱和親的想法一丟擲,朝堂神官頓時分為兩派:一派以夏炎和雨神柳文竹為首,持反對意見,認為魔族所求實屬無稽之談,荒唐可笑,沒有將陛下放在眼裡;另一派以祝融和南天王公孫景為首,持贊同意見,美其名曰要結兩族之好就必須要有犧牲,還說白隱嫁到魔界是為天族贖清自己的罪過,她應當感激才是。

夏炎本就被這群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反對派激了一肚子火,加之祝融對白隱肆意安排的一頓操作,讓他徹底惱怒,將大道理擺在天帝跟前爭論了半天,結果反被祝融彈劾說他身為上神為何如此失態,難不成是跟白隱有什麼不可言明的關係……真真是氣的夏炎無話可說,只有嘆息。

眼看是無法挽回了,柳文竹只能退而求其次進言道:“陛下既已執意將靈神嫁到魔族和親,臣無話可說。只是懇請陛下晉靈神為上神,以公主之禮出嫁,這樣既能體現陛下對和親的重視,也能表達對靈神的體恤。”

天帝高坐於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吵成一片的神官,勉強說:“雨神所言有理。”接著就沒有後話了。

一直站在祝融身旁的公孫景深諳天帝沉默的意圖,挽起袖子反駁道:“雨神此言,也太看得起白隱了。她不過一小小低階神官,如此大幅晉升難免會讓她高傲自大,生出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

公孫景一身贅肉,伸著粗短的手指衝柳文竹指指點點,言語間明嘲暗諷滿口噴糞,燻得柳文竹站得遠遠的。祝融雖然讓人討厭,但起碼生了副好面孔,加之一顆七竅玲瓏心,勉強還能相處。而眼前這個滿嘴絡腮鬍的胖子,面相同內心一般醜陋,整個天庭除了祝融和他自己的部下,沒人願意跟他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