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炎是忍著一腔怒火將白隱帶回流夢閣的。此時她面色慘白,毫無存在感地蜷在被子裡,瘦骨嶙峋,如同一條縮了水的鹹魚。夏炎守在床邊怔忡地看著眼前可憐的人兒,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眉梢,這才意識到她那一頭秀麗的青絲不知何時失去了光澤,黯淡枯黃;微微張開的衣領不經意露出頸間若有若無的刀痕,刀痕猙獰扭曲,再往上半寸便要切中她的喉管,這樣的傷,在她身體上不知還有多少。那些逃亡的日子把她折磨地不成人樣,如今好不容易安穩了,卻還要被人揪住不放。可她真的有錯嗎?她也不過是奉命行事,做的好了能功成身退,稍有失誤就會被當做替罪羊除掉。

請了太醫來瞧,太醫說白隱只是氣血不足,加之受了刺激,撐不住便暈倒了,夏炎這才放下心來。

白隱醒後立時喝了藥,精神好了許多,夏炎怕她心結難開,不停安慰:“今天的事你別想太多,魔族人蠻橫無理慣了,今日是口無遮攔,你千萬別往心裡去。至於奕青說向你求親,更是無理取鬧無稽之談,我看他那神情,分明要吃了你,陛下是不會同意的。”

“我明白,”白隱聳聳肩,故作輕鬆地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能看得開,哥哥事務繁忙,不要太為我憂心。”

夏炎知道她是在強撐,奈何他嘴笨,看她暫時沒什麼大礙也不再說什麼,加之府中確實有很多事情處理,不能在流夢閣盤桓過久,於是就把江南拉過來好一頓囑咐,又握了握白隱的手,確定讓自己安心了才走。

江南送到門口,轉頭衝白隱笑道:“水神大人對你真是關懷備至,就差住到這裡來了。你說他這麼好,怎麼不娶了你?這樣一來你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白隱知道他在打趣,有意岔開不愉快的話題,於是便順著他的話頭說:“你也對我不錯,為什麼你不娶我?”

江南急忙擺手:“你武功高強,我可不敢娶一隻母老虎回家。”

這話一說,兩人都樂了。白隱深沉如水的眸子少見地活潑明亮,可這抹亮光轉瞬即逝,一股陰冷的氣息湧進她全身,江南以為是窗戶沒關風吹進來的緣故,正要起身合窗,被白隱叫住了。

“我想跟你講講我的事。”白隱的眼神充滿不確定,江南盡收眼底,但抿嘴一笑,輕鬆道:“想說就說吧,有些事說出來心裡就不堵了,我今天權當你的發洩桶。”

天晚了,西方雲影被落日染成了火,在遙不可觸的天邊肆無忌憚地燃燒,這團火越燒越旺,最後轉移到了白隱的眼睛裡。正像兩千年前的那個夜晚,她緊緊盯著一處,自以為終於擺脫了命運的束縛,從此獲得了重生。

兩千年前,人界,衛國深宮。

國破了,衛國公投降,忠臣被殺,血染前朝。後宮裡的女眷亂作一團,姜國士兵一路搶掠來到後宮,見了慌亂中無處躲藏嬪妃們,領頭的將領露出了猥瑣的神色:“衛公的女人與女兒押送回國,其餘女子充做軍妓,宦官就地格殺!”

一聲令下,姜國士兵們像惡狼一樣撲向了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女人們的哭聲與哀嚎聲響徹雲霄,到處是掙扎逃跑的人影,血水與雨水渾為一物。宮殿的臺階上已有女人被按倒在地,一士兵迫不及待地想要發洩獸性,這時一把長刀突然在電光火石間砍下了他的頭顱!

士兵的腦袋骨碌碌滾到臺階下,眾人一驚,抬頭望向去,只見一個紫衣的年輕女孩雙手握刀,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她十分瘦小,面色蠟黃,在修羅場般的境遇中被嚇得渾身戰慄,與手中修長的大刀相比格格不入。可她神色堅定,彷彿一瞬間就調整好了情緒,視死如歸地瞪著不遠處的敵人,如同臨死前仍要拼命掙扎的困獸。

“那是我第一次殺人,當年我十九歲。”白隱眼神盯住某處,眉頭緊皺,陰森森地說,“人沒了腦袋的樣子,那些年常出現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白隱是衛國公眾多女兒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就如同現在她在天庭的地位,只因她的母親是個地位低下的宮女,無名無分。更悲催的是她的母親十分想不開,抱怨白隱是個女孩而非男孩,不能給自己掙得榮寵。久而久之,她對白隱愈發厭惡,不管不顧想法設法去吸引衛公的注意,可衛公哪裡還記得她?鬧到最後的結果就是惹怒了衛公,將她杖斃了。

母親死的時候白隱尚不到五歲,懵懵懂懂什麼都不知道,被好心的老宮女當做小宮女收養,一路在宮裡野到十九歲。

正是這種野性子,讓她在眾人中脫穎而出,以至於直接拿刀將人家的頭砍下來了。

白隱的這個舉動惹惱了在場的將領,他拽住白隱的頭髮將她一把提起,又重重摔在地上,白隱以頭搶地,鼻樑被摔斷,鮮血從鼻腔裡噴湧而出,流的到處都是,滿地狼藉。此時她已神志不清,只覺得頭疼,朦朧間聽到有人大叫:“這小東西有點意思,不隨她們獻給大王了,先單獨關押。”

“是。”兩個士兵應道。

她被暫時關進了衛國的大牢,周圍都是姜國士兵在看守。白隱甦醒後強撐著靠在牆上,鼻孔被凝乾的血塊兒堵住了,使她被迫用嘴呼吸。一張嘴,乾草腐爛的黴味兒夾雜著汗臭尿騷氣一齊湧進她的喉嚨。她悶聲咳嗽幾聲,只感覺頭都要疼炸了,莫名的暖流從耳朵裡流出,一摸,又是血。

大概是傷到了腦袋……好在身上沒有受傷……白隱迷迷糊糊地想。可這僥倖的想法並沒有持續多久,兩三個肥頭大耳的油膩大漢開啟牢門氣勢洶洶地進來,上去就要去撕白隱的衣物。白隱寧死不從,抬手就扇了先下手的大漢的一個耳光。

“下賤!”白隱罵道。

這一巴掌惹怒了他們,領頭的那個怒吼道:“小賤人!真是不知好歹,今天非要讓你嚐嚐老子的厲害!”

話畢,對著白隱胸口就是一拳,鈍痛流遍全身,口腔裡隱約感到有股腥甜的味道,緊接著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沒等白隱回過氣,拳腳便如雨點般灑落下來,每一擊都讓她痛到暈厥。幾個暴徒越打越興奮,最後直接將她架起來一頭撞到牆上……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音過後,白隱的身體癱在地上不動了。

空氣瞬間安靜。

月光無聲地穿透牢房裡那面小小的窗戶正好照在白隱的屍體上,彷彿是憐憫,訴說著悲哀。

雲上的神仙睥睨萬眾,目光所及之處淨是黑暗。

祝融戳戳身旁的夏炎,指著人間隨便地說:“陛下讓找的那個女孩兒在哪兒啊?這麼黑誰能看得到。”

夏炎明顯討厭他這種無所謂的語氣,往外挪了一下,正色回答:“下面是衛國的疆土,白隱就在這裡,總歸能找到的。”

不過天帝高估了兩個人的實力,他們轉了大半夜,愣是沒找到白隱的魂魄。

夏炎說她怨念深,不肯跟他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