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那壯漢又從老者身後走出,顯然是這群人裡面最敢說話之人。

“送錢給你們,什麼意思!”江大民氣不過那人的蠻橫無禮。

“不錯,我手頭多少還有點餘錢,嗯,是我家老爺準備的善款,給你們,也算是替官府賠禮吧。”賀齊舟手上還有從統萬城贏來的千餘兩銀子,一見到貧苦之人,又忍不住要散財了。

“你不會是山賊吧?想給點銀子拉我們入夥?”那名壯漢仍是不信。上百名民夫此時全都圍攏過來,看向了賀齊舟他們,有人送錢,當然心動。

“強哥,先聽他說說。”有人勸道。

“你們先算起來吧,我們只送錢,不要你們任何東西,誰能和我們再說說這欠契到底是個什麼的情形。”一聽到散銀,許暮也來了興致。

賀齊舟和她互視一眼,又同時向對方說出兩個字:“敗家!”當然只是動動嘴皮,沒發出聲音。

見賀齊舟和許暮同那些民夫們一樣,一起盤腿坐在地上,那名壯漢多少也信了點,讓人去算一算總數,自己則將附近百姓的境遇說了出來。

原來,他們的農田早已典賣,家中年紀輕點的都去了軍營,那裡還管一口飽飯;家裡的婦人繼續為大戶人家種田;而年長一點的男丁就出來做苦工。

這兩年官府還欠銀的時間越拖越久,有時不得不以欠契作保,借貸度日。也有人不願支付利錢,直接就將借契賣掉了事。雖然工錢很少,但尚能免強餬口。

一張工部的欠契,兩年前還能賣到八九成,可如今大戰將起,活是越來越多,但欠契卻越拖越久,越來越不值錢,收購的價碼一路下滑到了三成。

若不是江大民吼了一下,今天二成半都有人會賣給那個收契人。至於府裡、縣裡的欠契,更是一文不值,如一聽是替本地官府幹活,像這種賣力求生的民夫是一個都招不到的,基本上只能靠瑤役。

但就算以三成收購,還是會有人幹,因為只要是工部派下來的活,大多會有一頓飯吃,欠契也多少值點錢,如果等得起,也很可能收回銀兩。只是這些人大多為赤貧之戶,很少有人能將借契捂到朝庭派銀的時候。

像今天修路的活,算是工部派下來的,其實是文水縣佔了工部的便宜,將這些原本應該修長城的民夫調過來的,連一頓飯都不提供。官道因為年久失修,這些日子來往的大車又多,那段百來步的上坡斜道已經有許多條石掉落兩旁的深溝之中,還有些石塊破損的十分厲害,再不修,都快沒法走車了。

一根築路的石條重達三四百斤,需四人才能抬起,辛苦忙了一天,如果按兩折半算的話,才五文銅錢,買個饅頭都不夠,這叫那些民夫如何甘心?故此才想著要罷工不幹。

畢竟是大戰當前,這些民夫也不傻,知道築路也是為了保家,所以江大民這麼一吼,都乖乖地把最後那幾十根石板條給安好、夯實了,道路這才暢通起來。仍有幾人因家中揭不開鍋,還是以三折的價格將手中的欠契給賣了,那個哭得最兇之人,一起幹活的兄長五十不到就因貧病交加剛剛死於長城下,兩人一直捂在手中的借契卻越來越不值錢,無奈只能忍痛賣掉,將近兩年四十兩銀子的工錢才賣了十二兩,還不夠還向鄰里借的錢,故此大哭起來。

“別看我,我爹說過,只要是他經手的事,一定會盯住戶部要錢的,所以戶部的人最怕他,也最討厭他。”許暮回懟了賀齊舟不懷好意的眼神。

“大人,算,算好了,各家家裡的不算,我們身上的欠契一共是兩千七百二十五銀二錢八分。”有人指著地上用樹枝算好的數字,怯怯地向賀齊舟說道。

我去!賀齊舟心中暗叫一聲,身邊的銀子連這一單“生意”都接不下來,回京城還有半個多月的路要走,也不能都散光了。正想著該給一成還是兩成而猶豫不覺之時,那些看向自己的一張張老臉,強擠出的笑容漸漸凝固,直到像是在哭一般。

“三成!每張借契我給你們三成,算是官府的利錢吧,你們都別輕易給賣了。”賀齊舟咬咬牙說道。

話音剛落,人群在一陣難以置信的短暫沉默後,暴發出一陣難以置信的歡呼聲。只是號陶聲又起,十數人的哭聲蓋過了上百人的笑聲。

“又怎麼了?”賀齊舟問道。

“他們剛剛賣掉了手上的欠契,連你想給的三成都拿不到。”壯漢嘆道。

“那再算算他們剛剛賣掉的借契一共多少銀子,我也按三成給吧,說實話,我是想將你們的損失補全的,可惜身邊也沒多少銀子……大民兄,勞您大駕從我的馬車裡取一下銀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