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當夜安營之時,柴哲威教把那軍令狀寫作一面大旗,堅在中軍帳前,傳諭各營道:“諸君聽者:我柴哲威清雖官微職小,今當重任,軍令是朝廷定製,不能不申明一番。諸君倘有過犯,莫怨不才作威。便是不才的至親,也不能救他。不才自己犯罪,也無人替得。軍法無親,各宜凜守。”就叫軍政官寫下札劄,各營都付一通。羅通稟道:“各軍因錢糧支不到手,人人怨悵,怎好?”柴哲威縐眉道:“這也難怪了,我聽得那運糧通判好生怠慢。如今公事要緊,只等凱旋後,賞賜外多加一分請奉,包這事在我身上。你再去曉諭他們。”羅通便出去了,柴哲威嘆了一口氣。當夜柴哲威親自出營檢視,果然十分了得,真個是:

令嚴鐘鼓三更月,夜宿貔貅萬灶煙。

眾軍靜蕩蕩的都遵他的號令,心中甚喜。次日到了宿遷城,李世民與三軍各自在宿遷城東、南、北佈陣,只有柴哲威來打宿遷城。前面探馬報來道:“有一隊賊兵來了。”柴哲威傳令把兵馬的退二里,就靠山臨水,紮下了營寨,點了兩隊人馬,吩咐羅通、秦懷玉兩個計策,說道:“倘是盧隆義親來,得他中計,擒住了,功勞大家有分。”

當下安排妥當,遂引兵出陣迎上去,正遇那技人馬。當頭一將,正是西門夽,橫著鑌鐵盤龍棍。只見那柴哲威之弟柴令武立馬陣前,端的好裝束。怎樣打扮:

身高九尺上下,面如傅粉,唇如施脂,劍眉上揚,目似朗星。頭戴一頂噴霞紫金冠,束住一頭綠雲發,後面一掛如意銀牌,垂著五寸長短玄色流蘇;穿一領白銀連環鎧甲,襯著白緞子戰袍;腰束一條束甲獅蠻帶;腳穿一雙捲雲摸紋戰靴;騎一匹銀鬃千里雕面馬;手裡提一枝二百四十斤重鑌鐵煉就的水磨鏡面方天畫戟,左邊腰下懸一口龍泉紅鏐寶劍,一張青樺皮雕弓放在麒麟囊裡,右邊一壺白翎鑿子箭。

那柴立武立在陣上,望見對西隊伍整齊,也暗暗喝彩。高聲喝道:“兀那賊子,快出來見我!”那西門夽橫棍縱馬而出。原西門夽罵道:“你這廝奶牙未退,漿水兒還不長足,便到這裡來討死麼!”柴立武聞說大怒,驟馬挺戟,便直衝過來。西門夽拍馬舞棍迎住。戰了七八回合,柴立武抵敵不住,拖戟敗走。西門夽見他武藝低微,遂追上去廝殺,唐兵抱頭亂竄。西門夽招呼軍馬,吶一聲喊,一齊併力追趕柴立武。柴立武引了敗兵逃命。

趕了一程,遇著兩邊山腳,西門夽恐有埋伏,使人探了,卻並無一人。柴立武已去了一段路,西門夽再追。看看追上,前面已是柴立武的營寨,西門夽傳令放這環槍炮。只見柴立武的後面一層人,霍地分開,前面乃是一片白地,槍炮都打入空地裡去,並不見一個人,連柴立武清也不見了。西門夽大驚,情知是中計,即要退兵。只聽號炮響亮,戰鼓齊鳴,柴哲威的兵抄兩邊殺來,西門夽的人馬大亂。柴立武飛馬挺戟,直取西門夽。西門夽奮力來迎,又戰了數合,大吃一驚,方識得他的真實本領。幸虧西門夽武藝還敵得他過,卻不敢戀戰,回馬便走。柴哲威追來,前面秦懷玉、羅通又截住去路,西門夽大叫道:“這番沒命也!”忽然喊聲大起,槍炮震天,骨儀、陰世師、元文都一齊殺進來,救出西門夽,且戰且走。柴哲威追殺一陣,西門夽大敗虧輸,折了許多人,帶敗殘兵馬奔回宿遷城去了。

柴哲威這一陣,只八前人,敗西門夽兵馬一萬五千,真是個少年良將。當時掌得勝鼓回營,將宿遷城的兵,生擒二百多人,斬首三百餘級,奪了許多戰馬器械。查點官兵,只十幾人帶傷,不曾壞得一個。當時傳令把首級號令,申報李世民,把那生擒的都解了去。眾兵將見柴哲威如此英雄,無不敬服。

卻說盧隆義聞唐兵殺來,傳令教西門夽迎敵,自己正議點兵接應,忽見西門夽敗回,伏地請罪。盧隆義怒道:“你為何挫本帥銳氣?時常講論兵法,難道連埋伏計都不識得?”西門夽道:“那廝並不用埋伏計,他詐敗,末將就追上,用連環槍攻打,不知怎的他變了片空地,人馬卻從兩邊抄出來。我兵大亂,也止遏不定,故此失利了。”盧隆義聞說,也吃一驚,道:“這是虎鈴陣。李世民什麼防禦,能用此陣?”西門夽道:“那廝是個美貌少年,武藝了得,卻不知其姓名。”骨儀道:“我已探得,叫做柴哲威。”盧隆義大驚道:“原來是他來了,怪道你們著他道。西門將軍起去,下次將功抵過。”西門夽聞說,叩頭謝了,立在一邊。元文都道:“他該在武都,如何到這裡?”盧隆義道:“想是近日調來。天下就有同名同姓,那得相貌武藝如此都同。既是他來,須得我親自走遭。”

正商議間,忽又報來道:“柴哲威遣人下戰書。”盧隆義批來日交鋒對陣。盧隆義問東方玉梅道:“敵人慣用虎鈴陣,怎樣破他?”東方玉梅道:“元帥,何不用燕尾陣破他?”盧隆義笑道:“本帥也正這般想。只是本帥前日見你那燕尾陣,卻勝似本帥的,可惜將士們方新學會,尚未熟諳的。本帥只好照顧陣前,陣後須得你親自去指撥料理,本帥方才放心。”東方玉梅道:“小女上陣,必須要人照管,元將軍又不曾好,怎處?”盧隆義道:“你勿憂,本帥已安排定了。”便向元文都道:“元將軍須得仔細庇護東方姑娘。”元文都應諾。盧隆義誠飭各處嚴緊守禦,留東方朗、西門夽守宿遷城,自同宇文皛、宇文協、東方玉梅、骨儀、陰世師、元文都,點了三千兵馬,同到關下,對著柴哲威的營盤結下三個大寨。

當夜在寨安息,骨儀說計道:“此人是個難得之才,何不寫封信去,以理勸他?”盧隆義笑道:“你看得伏他這般容易!此人義烈,不減張士貴。本帥雖然想收伏他,好歹要片心血。本帥有一計,須如此如此。”骨儀道:“此計太險,恐行不得。”盧隆義道:“不妨,本帥算得他定,正好在他身上用。”便傳齊眾將,將前半截的計說了。眾將都依令去行。

次日,柴哲威對柴立武、羅通、秦懷玉三個人道:“我這個虎鈴陣,有好幾番變化。我料盧隆義被我勝了一陣,他必不防我再用此陣,我卻偏要重用一回。不必定要詐敗了,只須交戰濃酣,汝等便分兵,鉗他的後隊。只怕那廝們會用燕尾陣,卻也難勝。今日陣上,汝等看我的畫戟為號:那廝們如不用燕尾,我把畫戟一擺,你們只顧把虎鈴抄去;我若不擺,切不可胡亂,只去陣後作奇兵伏著,接我的正兵。他若識破不追,我無大勝,亦無大敗。”商量定了。兩家各飽餐戰飯,一齊合陣來。

那邊柴哲威點了一千二百人,盧隆義仍是一千五百人。兩陣對圓,盧隆義全裝結束,挺漓泉麒麟槍出馬,大叫:“請對面陣主答話!”只見兩面盤金白繡旗開處,柴哲威立馬陣前。亭亭一表,盧隆義暗暗喝彩。盧隆義橫槍馬上,欠身問道:“柴將軍,你莫非是李唐右屯營將軍,襲爵譙國公,遷交州都督,安西都護柴哲威的麼?”柴哲威道:“然也。你既知我名,為何不降?”盧隆義道:“本帥久聞將軍大名,正要並個你死我活。鬥你不過,降你未遲。”柴哲威怒道:“你這廝莫非就是盧隆義?”盧隆義笑道:“上有皇天,下有後土,不敢相欺,本帥便是。”柴哲威大怒道:“你這廝,天下百姓有何負你,你敢背叛?”盧隆義笑道:“李世民怎樣待得你好,你這般幫他?”柴哲威聞說大怒,遂罵道:“殺你這沒良心的賊子!”把畫戟往後一擺,直衝過來。盧隆義唏唏笑道:“小將軍,本帥正要請教你的武藝。”摔杆就是一槍,柴哲威合戟一掛。盧隆義搖槍要掃,柴哲威反腕子又一掛他的槍。二馬衝鋒,兩員將打在一處,兩邊的兵丁吶喊助威。交馬戰了十餘合,不分勝負。

那邊盧隆義一槍扎來,柴哲威立戟一掛,雖說刀頭碰上槍尖了,可這槍登時又抽回去。盧隆義使的是寸手槍,槍頭一拐彎,對準柴哲威的肋條就紮上了。不料扎不透。二馬衝鋒過鐙,盧隆義手疾眼快,搖槍就刺。柴哲威便大低頭躲過,盧隆義這槍桿砸到柴哲威的後背上。柴哲威嘿嘿一笑道:“盧隆義,好,你打了我一下。”盧隆義心說:“今天這事不好辦,他這身上不怕扎,不怕砸。”

二人交手二十回合,盧隆義心中忖道:“噫!有了,持本帥用回馬槍要他的命。”二馬再次碰面,柴哲威舉戟就劈。盧隆義說道:“柴哲威,本帥戰你不過,待本帥走也!”說罷,撥馬往回就走。柴哲威喊道:“盧隆義,你打算跑麼?你跑不了啦!”叫一聲,催馬緊追。眼看自己的馬頭快碰上盧隆義馬後胯,柴哲威搖戟就砍。役料到盧隆義練就了這招絕技,他用槍尖在馬耳中間左右一撥,那馬一聲吼叫,兩支前腿拾了起來,身子一轉,看不到了。盧隆義看準了目標,一槍扎向柴哲威的後心。沒奈何還是扎不進去。這時柴哲威哈哈大笑,說道:“盧隆義呀,實話告訴罷,今天你家爺爺有寶鎧護身,你是扎不死我的,我這方天畫戟砍在你身上,你就要槍折人死馬塌架!”盧隆義一想,這仗不能打了,萬一我架不住他的刀戟,就有性命危險。盧隆義道:“且住,本帥有話說。”二人各收住兵器。柴哲威道:“你有甚話?”盧隆義道:“將軍,盧隆義也是天下赤子,戴髮含齒的人,實因奸臣逼迫,無處容身,到此避難。望將軍開一線之路,哀矜則個。”柴哲威說道:“盧隆義,我前你須使不得乖覺。你既自己明白,何不歸順?不肯,便快把首級與我帶去。”盧隆義罵道:“你這廝顛倒不識好歹,看槍!”又戰了十四五個回合,盧隆義撥馬回陣。柴哲威心中忖道:“這廝並未輸,為何就走?莫非是計,不可追他。”只見骨儀出馬,二人又戰了十餘合,又撥馬便回。陰世師又來廝殺,元文都亦出馬夾攻,陰世師便回。柴哲威忖道:“這廝們武藝又不平常,卻為何不肯力戰,莫非要溜我乏?”只聽得本陣一片鑼響,柴哲威忙撒了元文都就回。這邊元文都也不追趕。

柴哲威回陣,問押陣官羅通道:“羅通,何故鳴金?”羅通說道:“柴爵爺有所不知,後隊來報,左首林子裡有隋軍的旗號,恐有埋伏,故請將軍回來。”柴哲威道:“既這般說,且把陣腳扎定,防他衝突,待二位將軍動靜。”說不了,一騎馬飛來報道:“秦懷玉和柴立武二位將軍抄進去,都失陷在賊兵的陣後了,可憐六百人馬,一個都出不來。”柴哲威大驚,忙令後隊先退,自己在陣上斷後,緩緩收兵。那知盧隆義並不追趕,卻在陣前大吹大擂,吹打著那《將軍得勝令》,明明是送他歸營。柴哲威兵馬退遠,盧隆義方才收兵。

柴哲威道:“這廝為何不追?”正走著,左首林子裡戰鼓大起,喊聲大振,一派旌旗蜂擁殺出。柴哲威拍馬前來迎戰,只見那彪伏兵,殺到一望之地,擺下隊伍,齊齊立著,卻不殺來。軍前大將乃是骨儀、陰世師,豎起一面大白旗,上面大書十個字道:“盧隆義元帥義釋柴哲威!”柴哲威看見這字樣,又驚又怒,有欲待上前廝殺,又恐中了計,只得回營。卻安然無事,半個兵馬都不失悞。柴哲威嘆道:“我一時負氣,秦王元帥面前誇下海口,不料盧隆義果然利害。他明明得了勝,卻不肯殺過來廝逼,這不過是要招致我。盧隆義啊盧隆義,你枉自用了心計!雖承你愛我,要我柴哲威降你,除非海枯石爛。如今折了六百多人馬,怎好回去見總管?不料我柴哲威死於此地。除非用這一條計,看他何如。只是他見利不動怎麼處?”原來盧隆義用那燕尾陣,恐柴哲威識得,不來上鉤,特將連環一字露頭,待他虎鈴抄來了,卻都兜入燕尾去。那裡面自有東方玉梅相機施行,一個個都生擒活捉了,不曾走脫半個,叫做:

皮笊籬下豆兒鍋,一撈一個罄淨。

陣裡的玄妙,只有盧隆義、東方玉梅二人識得,其餘都是依計行事。柴哲威竟被他瞞過。那柴哲威十分納悶,心中想道:“就用這計,即被他識破,我也無害的,況他正小覷我。我正好乘他不防備,攻進去。”當時傳令,教各營預備好,明日辰牌拔寨都退。又叫羅通和秦懷玉,都與了錦囊密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