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拒諫勞兵作禍基,窮奢極武向戎夷。

兆人疲弊不堪命,天下嗷嗷新主資。

話說秦叔寶拿下了山東,即刻點起兵馬,圍困金堤關。一連半月有餘,傷亡三萬,方才奪回。尚師徒聞報,大喜道:“日前皇上有旨,許我便宜之權,今日瓦崗寨賊軍傷亡巨大,正是出兵的好機會。”即刻點兵一萬,來到金堤關下。叔寶聽說尚師徒來,吩咐列陣相迎。只見班中閃出程咬金應道:“秦元帥,你不必著急,這尚師徒也是個人,小弟願去會他一會,看看他是什麼來路。”秦瓊聞言,說道:“也是了,你是五虎大將之一,也該做一次先鋒。不過我聽說那尚師徒多謀之士,須要小心在意。”咬金應聲得令,即提斧上馬,抵關討戰。早有大隋探馬報人帥府:“啟爺,西魏將在外討戰。”尚師徒聞報,親身披掛,手執提爐槍,上了風雷豹,出關抵敵。一見是程咬金,便大喝一聲,冷嘲熱諷道:“你這混帳的呆人,怎麼皇帝不做,倒把來讓與別人,卻又領兵出戰,分明自來送死。”咬金道:“你家爺老子性子是這般的,不喜歡做皇帝,便不做了,與你什麼相干?如今情願做先鋒,出陣交兵,好不躁皮,故此領兵取關。你若知事,快快下馬投降,免得爺爺動手。”尚師徒聞言,喝道:“你這呆子,說這無氣力的屁話!”咬金聽說,呼呼大笑道:“我蒙主公新封為螭虎大將軍,不是什麼呆子。若說無氣力,你來試試你爺爺的傢伙看,便曉得了。”說罷,把八卦宣花斧一舉,“啷噹”一斧砍來。尚師徒把提爐槍一架。一來一往,有三斧頭,尚師徒是個走技術的,力氣卻無程咬金那般力舉大鼎,連忙把槍架住他斧頭,就把這匹坐騎領上癢毛一扯,那馬兩耳一豎,“哄”的一聲吼,口中吐出一道黑氣來。那咬金的坐騎一跤就跌倒,四腳朝天,尿屁直流,把程咬金掀下馬來。尚師徒喝一聲:“與我拿下!”兩下眾兵把程咬金綁入關中去了。西魏敗兵報進營來:“啟帥爺,先鋒程將軍被尚師徒活捉進關去了。”叔寶聞報,大吃一驚,班中閃出猛虎大將軍邱瑞道:“元帥放心,尚師徒乃是老夫的門生。他這槍法是老夫教的,一對竹節鋼鞭也是老夫傳授的。此去和他說明利害,想來他也不會負隅頑抗。”正是:

只因取友無仁義,法授逢蒙羿必亡。

正談論間,忽報尚師徒討戰。邱瑞道:“他今日討戰,老夫即去叫他來。”說罷,即披掛上馬,執鞭出營來到陣前。尚師徒一見,橫槍在手,口稱:“老師在上,門生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馬上打拱了。”邱瑞道:“賢契少禮,老夫有一言相告。”尚師徒道:“不知老師有何言語,門生側耳恭聽。”邱瑞道:“當今皇帝無道,弒父篡位,鴆兄奸嫂,欺娘圖妹,以致天下紛紛大亂。可憐生民塗炭,十幾家反王改元稱號,六十四處煙塵盡起,料來氣數不久。賢契何不棄暗投明,同老夫為一殿之臣,豈不為妙,賢契請自熟思。”尚師徒聞言大怒,高叫一聲:“差矣!自古道:食君之祿,必當分君之憂。你這些言語不要對我說,只可對那貪財冒祿之人說。我尚師徒忠心赤膽,以報國為事,豈敢竊效鼠輩之行?勸你快快回去,喚那秦叔寶出來受死。我和你往常師生之誼,今日各為其主,只恐舉手不容情,不要尋死,枉送性命。”邱瑞聽罷,不覺怒髮衝冠,舉起鞭來,照頭就打。尚師徒把槍架住,微微冷笑道:“老師不要動怒,還是回去罷。”邱瑞那裡肯聽,當的又是一鞭。尚師徒這一下真個發惱起來,舉槍劈面來迎,兩馬相交,鞭槍並舉,未及八九個回合,尚師徒把呼雷豹領上癢毛一拔,吼叫一聲,口中放出一道黑煙,把邱瑞的坐騎跌翻在地。尚師徒道:“有道是報君以忠,容情便不是忠了。”舉起提爐槍來,對中咽喉一槍,把個邱瑞刺死了。

有那敗兵看見,忙報進營來:“啟帥爺,邱將軍被尚師徒刺死了。”秦叔寶聞報大怒,帶領大小將官一齊衝出營來。叔寶上前叫聲:“尚師徒,本帥秦叔寶在此特來會你,只是先有一說奉告。”尚師徒道:“有何話說!快快說來。”叔寶道:“呔!尚師徒聽好:本帥和你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比如交鋒打仗,或者生擒活捉,或者槍挑劍剁,這便是個手段,死也甘心。你卻倚了腳力的本事,弄他叫一聲,那人就跌下馬來,你就擒了,豈是正大光明人做的?如何稱得好漢!”尚師徒介面道:“這也說得有理。我今日就不用寶騎之力,有本事生擒活捉你來。”叔寶道:“只是還有一說。有心是這樣,索性單對與你比個手段。兩下不許暗算,各將人馬退遠了,免生疑忌,才見高低。”尚師徒說道:“好反賊,你說得也有幾分理。”各揮人馬,一邊退到關下,一邊退到營前,兩下遂舉槍齊起。你來看:

叔寶前刺虎頭槍,師徒高舉提爐槍。那個好似須垂白玉線,這個端的眼幌赤金燈。那個須下明珠噴彩霧,這個手中鐵槍舞狂風。好叔寶,三招兩式大將死;尚師徒,夢斷九霄只一槍。他兩個,一個因有難遭磨折,一個因有家仇報私情,今要成功各顯能。

正戰之間,叔寶把槍一架,叫聲:“住著!”尚師徒道:“有本事放出來,何必叫住。”秦叔寶道:“我若沒本事,不與你戰了,卻是你坐騎作怪,我終不放心。若你戰我不過,又把腳力舞弄起來,可不受你的虧了?要見手段,大家下了馬用短兵器步戰,就放手擒捉你了。”尚師徒聞言,微微一笑道:“也罷,就與你步戰。”叔寶就跳下黃驃馬,把虎頭金槍插在地上,把馬拴在槍桿上,取出雙鐧立著。尚師徒也下了呼雷豹,將提爐槍插在地上,拴縛韁繩在杆上,取出兩根鞭,出迎叔寶。兩個交手步戰。叔寶一頭戰,只管一步一步往左邊退去,尚師徒只管一步一步逼過去。那壁廂謝映登瞧見了,忙令王伯當如此如此。王伯當便輕輕悄悄趨過前面,拔起提爐槍,跳上呼雷豹,帶轉韁繩,加一鞭飛跑回營來了。

那裡秦叔寶手裡一頭招架,究竟眼快,一眼瞟見了王伯當,他就覆敗到落馬所在,叫聲:“尚師徒,我和你仍舊上馬戰罷。”拔了虎頭槍,跳上黃驃馬。尚師徒一看:“我的馬、槍那裡去了呢?”叔寶道:“想是我一個敝友牽回營中上料去了。”尚師徒道:“嘎!你這幹人到底是強盜出身,還是這樣賊手賊腳,怎麼把我的寶駒、寶槍盜了去?”叔寶道:“你可放出程咬金過來還我,我便還你呼雷豹與提爐槍。”尚師徒見說,也是無奈,點頭道:“也罷,就放程咬金還你,須要對陣交換。”叔寶道:“這個自然。”尚師徒遂分付軍士進關,還了程咬金的盔甲斧馬,送出關來。兩邊照應了,這邊還了程咬金過來,我這裡放了呼雷豹去,王伯當親自拿了提爐槍,賠禮道歉,還了提爐槍。其時天色已晚,兩邊各自收軍。當晚叔寶回營,分付王伯當連夜到城東曠野處,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王伯當得令,同幾名軍士,備了傢伙,帶了乾糧,竟往城東一株大樹底下,掘下一個大窟。王伯當鑽身伏在下面,令軍士用葦蓆遮蓋了,上邊放了一些浮土,然後眾軍士各自回營不表。

次日天明,秦叔寶用過酒飯,也不帶一個兵將,單人獨馬抵關討戰。尚師徒得報,即上呼雷豹出城來。兩下也不多言,交手就戰,將有三四個回合,叔寶半戰半敗,望東南而走。尚師徒催馬緊緊追來,叔寶且戰且走,忽叫一聲:“尚將軍,今日不曾與你說過,卻是不要動那腳力才好!”尚師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過不扯就是了,不必多心。”叔寶道:“口說無憑。我到底疑礙這匹馬,還是下馬戰好。”尚師徒道:“我下了馬,你好再偷。”叔寶道:“你說這樣呆話,這裡如此曠野去處,離營有七八多里路了,四下沒有人影兒,那個走來偷你的?”尚師徒聽說,忙抬眼望周圍四下看了幾遍,到底是大意了,便說:“也罷,就下馬戰便了。”二人下馬,都將韁繩拴在樹上,交手緊戰,你來我擋,我去你架。叔寶又是一步步敗將過去,尚師徒緊緊追逼,不肯放鬆。那王伯當在窟中輕輕頂起蘆蓆,鑽出窟來,將呼雷豹解了拴,即跳上身,加鞭走回營去了。

秦叔寶看見了,兜轉身叫聲:“尚師徒,我和你仍上馬戰罷。”跳上黃驃,叫聲:“來來。”尚師徒一看:“啊呀,我的寶馬呢?”叔寶笑道:“得罪了。原是有個朋友牽了去了,我卻告辭了。”說罷,擺開馬,竟回營去。氣得尚師徒三尸神直爆,七竅內生煙,兩隻眼烏珠掛出在外,那怕你叫破天也沒幹,只得忍氣吞聲,忿忿回關。

這裡叔寶回到營中,見了呼雷豹,心中大喜,分付牽到後槽,急急上料,一面擺酒慶賀。眾將吃飯,只見程咬金坐在席上,呼吆喝六,大碗酒,大塊肉吃個不住。齊國遠看了,微微一笑。咬金道:“你笑什麼?”齊國遠道:“我笑你這馬換來的,偏要裝出許多虎勢來。”程咬金聽說,爆出兩隻烏珠,氣得做聲不得。少停席散,程咬金心裡好生氣惱:都是這亡祖宗的,累我受人取笑。走到後槽看看,只見眾馬都遠遠立著,不敢近他。那呼雷豹實是馬中之王。咬金走過去,把那呼雷豹帶住了,一把將癢毛一扯,它就嘶叫一聲,眾馬即劈劈拍拍,一齊跌倒,尿屁直流。咬金搖搖頭道:“啊唷唷,為什麼這亡祖宗生這幾根癢毛?真個厲害,豈不可惡!你看外邊好月亮,我且牽它出去,放個轡頭看。”那個管馬軍士忙止住道:“元帥分付,不許動。”咬金道:“放你孃的屁!我程爺爺喜歡,牽去騎騎有何妨礙?”一頭說,一頭牽。一牽牽出營來,跳上馬背,往前就走,走一步扯一扯,那馬一聲吼叫。咬金把毛亂扯,那馬亂吼,越扯越吼,扯得這馬頭搖尾擺,竟不住的叫嘶。程咬金大怒,益發將這宗癢毛盡行拔掉。那呼雷豹性發,顛跳起來,前蹄一起,後蹄一豎,掀翻程咬金在地,一轡頭望隋軍大營直跑。來到關前,守城軍士認得是元帥坐騎,忙出關帶進報知。尚師徒大喜,近身一看,卻沒有癢毛了,憑你扯它,只是不叫。尚師徒道:“雖然不叫,到底是寶騎。”分付軍士好好上料將養。呼雷豹自此之後,直到秦叔寶倒銅旗時吼一聲,揚州大戰隋軍時節吼一聲,美良川大戰尉遲恭吼一聲,跨海徵東時吼一聲,這四聲之後,永遠不叫了。這些是後事,不表。

再說程咬金當下被呼雷豹掀翻在地,醉景模糊,爬將起來,不見呼雷豹,竟自回營去睡了。次日天明,叔寶升帳,軍士報稟此事,徐茂公大怒,喝令把程咬金綁去砍了。程咬金叫道:“呔!姓徐的,你是什麼東西,就敢放屁?不怕爺爺打你麼?要是叔寶說一句,實是要殺我,我也不來怪你。”叔寶道:“稱四弟,到底徐茂公是老三,你怎麼這樣無禮?再說,這事情本來就是你的不對。不過說起來,呼雷豹也不是我們的,這是天意,大家不要說話。三弟,咬金固然有錯,到底是我們兄弟,你這樣,只是輕人重畜了。一匹瘟祖宗沒了,就殺一員大將,而且是好朋友,虧你提得起手。”徐茂公聞言,垂首一想,說道:“你這匹夫,不知法度,暫寄下你這顆頭顱,日後將功折罪。”咬金道:“秦二哥,你不要說,待有了功的時節,贖罪便了。”

忽聽軍校報進:“啟帥爺,外面尚師徒討戰。”秦叔寶即提槍上馬出營。尚師徒一見,指罵道:“你這幹賊黨,兩次盜我寶駒,卻將它癢毛拔掉了,使它不叫。今日相逢,決難饒你。看傢伙!”照頭耍的一槍。叔寶連忙招架。這尚師徒發了惱,使開這提爐槍,猶如銀龍閃爍,秦叔寶那裡抵擋得住?忙隔開槍,回馬望北而走。尚師徒大叫道:“反賊,你往那裡走!”催開呼雷豹,緊緊追來。叔寶戰一陣,敗一陣,看看敗至下午時分,到一個所在,前面一條大澗,水勢甚險,卻是幾路山泉聚水流下,十分響亮。又有一條石橋,年遠坍頹,只能仰在澗中,已走不過的了,望到上首,卻有一根木橋。叔寶回頭,見尚師徒走得近了,心裡著了忙,即在這坍的衝頭上,把馬加上幾鞭,要跳過澗去。不料這匹馬戰了一日,走得乏了,前蹄一縱,後蹄一低,腰肚一軟,竟撲在澗中了。那水底下石橋坍在下面,又年遠水衝,石頭猶如快刀一般,其馬跌在石上,連肚皮也破開了,此馬焉能走得動的了?叔寶半身在水中,幾乎跌倒。忙把手中這杆虎頭槍向馬前盡力一拄,卻好插在石縫裡,就趁著力在槍桿上一攀一縱,只聽這“刮喇”一聲響,人便縱過了岸,那條槍卻別做了兩段。這正是:

撞死寶駒黃騾馬,別斷一杆虎頭槍。

當下叔寶連忙爬到岸上,尚師徒已從木橋上過來了,叔寶便取一對瓦面金裝鐧在手,準備迎敵。尚師徒見秦叔寶這般光景,欺他沒了槍馬,穩定拿他,便叫:“秦叔寶,你還不快快受死,今日本帥便不怕你飛上天去了。”說得遲,來得快,驟馬迎風,耍的就是一槍。叔寶將身一閃,撲躥在左邊,順手一鐧,卻照馬腿上打來。尚師徒忙伸槍一架,攔開了鐧,覆手一槍,叔寶又躥在右邊。這秦叔寶原本是馬快出身,區區躥縱之法乃是他的絕技。那尚師徒的槍法雖然高強,卻一邊在地下,一邊在馬上,不便施為,怎當得秦叔寶躥來跳去,或前或後,或左或右,東一鐧,西一鐧。那尚師徒恐防傷了坐騎,先要照管下步要緊,心中想道:“這樣戰法如何拿得他?必須同他步戰,方可贏他。”遂甲下一看,料想此地他必無人在此,就取過雙鞭在手,跳下馬,把提爐槍往地一插,拴定韁繩,掄鞭直取叔寶。叔寶舞鐧相迎,兩下你一鞭,我一鐧,鬥了一回,叔寶手裡招架,肚裡算計,把身子陸續觀折轉去,揹著呼雷豹的近邊站定了戰。尚師徒一心要捉破綻好擒他,那裡防他別的。秦叔寶猛可的連發幾鐧,大叫一聲:“兄弟們,走緊一步,快來救我!”把雙鐧往身上一護,就地一滾過去。尚師徒倒縮開了二步,四下一看,不見一個人影。掇轉頭來,秦叔寶已縱在馬上了,連槍連韁繩一拔,雙膝一磕:“走啊!”尚師徒連忙趕過來,偏生手內又是短傢伙。秦叔寶過了木橋,叫一聲:“尚將軍,另日拜謝你的槍馬罷。”飛跑的去了。尚師徒氣得目瞪口開,只得算計自回關去,修書上報朝廷,請派大將前來助戰。

再講秦叔寶回營,得了槍馬,不勝歡喜,眾將齊集慶賀,不消說起。豈知叔寶那日勞傷過度,又在澗中受了這一驚,又飢又溼,回來又多飲了些酒食,塞飢傷飽,次日發寒發熱,不省人事,病倒在營中。徐茂公分付諸將不許妄動,緊閉營門,將養叔寶不表。

卻說尚師徒書信到了長安,世祖聞之,謂成都、穎兒道:“尚師徒來信,說斬了邱瑞,槍馬被瓦崗寨反賊奪了去,請求增援。似此,怎生奈何?”成都道:“不如,臣親自去一遭,誅殺反賊,為陛下南下增寫光彩。”世祖忙說道:“你斷斷不可去。”穎兒道:“不如著老將崔弘昇領兵三萬,前去助戰。”世祖道:“此計甚好。”即刻傳旨,令崔弘昇率大軍三萬,協助守禦虎牢關。

話說這崔弘昇,身高七尺五寸,腰大五圍,黃面白鬚,相貌剛烈。膂力過人,使一對混元槌,一個重二十斤,武藝還在靠山王之上。有統軍之才,勝過其兄長崔弘度。當下崔弘昇領三萬大軍前來,安營紮寨,問道:“尚將軍,這幾日反賊可曾來挑戰?”尚師徒說道:“自昨日,方才沒個騷擾的!”崔弘昇道:“你出去叫戰。”尚師徒道:“得令!”來到金堤關外,大叫道:“秦瓊,快快出來受死!”叔寶聞報,呼呼大笑道:“這廝怎麼今日出來了?伯當兄弟,你去與他交手一回。”王伯當說道:“是了。”提戟上馬,出城喝道:“尚師徒,你怎麼今日肯來送死了?”崔弘昇看見,問道:“這是那一個反賊?”尚師徒道:“這是王伯當,最會射箭的,人稱‘神箭將軍’。”崔弘昇笑道:“不必害怕,你上去與他交戰。”尚師徒聞言,喝一聲道:“王伯當,你偷我戰馬,此仇不報,我尚師徒誓不為人。”催開戰馬,照面就是一鞭。王伯當把方天畫戟架住。打了三個回合。崔弘昇看住機會,一箭射去,把一個王伯當射翻在地。尚師徒大喜,忙活捉了王伯當。崔弘昇道:“城裡的狗賊聽好,快快把尚師徒的提爐槍、呼雷豹送出來,否則就殺了王伯當。”叔寶聞說大驚,吩咐道:“快把提爐槍、呼雷豹還給尚師徒,不要傷了伯當兄弟。”程咬金聞說,親自上馬,牽著呼雷豹,手拿提爐槍,出來叫道:“尚師徒,你不要衝動,這就還給你,你可要守信用!”尚師徒說道:“你們不守信用,後世自有說法,我尚師徒就是死了,也是個清白好漢。”放了王伯當,程咬金也把呼雷豹屁股一拍,那馬就跑了回去。尚師徒大喜,上了呼雷豹,大叫道:“程咬金,你怎麼不還我提爐槍?”程咬金說道:“你個尚師徒,你也是一員驍將,拿這等輕的槍,也似棉花一般,不如我給你折斷了,當個柴火耍子。”手緊一緊,卻不能奈何這提爐槍。尚師徒笑道:“你這匹夫,沒有萬斤氣力,你想掰斷我的槍?你道這杆是木頭麼?”咬金道:“尚師徒,算你狠辣,你程爺爺早晚取你首級!”把一條提爐槍擲過去,尚師徒一把接住。兩家各自收兵。

次日天明,崔弘昇謂尚師徒道:“今日交戰,瓦崗寨一定派幾個狠角色出來,你我只消使各自本事,教他知道我們敗了,我就好擺佈他們了。”尚師徒道:“就依著老將軍。”領兵出來,大罵瓦崗寨。秦瓊聞報大怒,帶了裴元慶、羅成、翟讓及瓦崗寨結拜兄弟,出來喝道:“好一個尚師徒,你昨日把提爐槍、呼雷豹多回去了,今日又來,你有完沒完?”崔弘昇見說,喝道:“呔!說話的那個,你就是秦叔寶麼?”叔寶聞言,忙忙看去,好一個崔弘昇,怎樣打扮:

頭戴雁翅紫金盔,身披鐵葉黃金鑌鐵連環豹頭甲,腰束獅蠻帶,外罩一領繡花蜀錦大紅袍,足蹬一雙鹿皮百花紋紫靴。手中一對混元槌,坐下一匹捲毛千里馬。

秦叔寶見了,問道:“你是何人?”崔弘昇道:“你也不曉得我,我大哥就是崔弘度。”羅成笑道:“原來是崔弘昇老伯伯,失禮了。”崔弘昇道:“羅少保,你也不用虛情假意。我也曉得你的為人,你我今日陣前乃是對頭,不必多禮。”羅成笑道:“老伯伯,你如何是我的對手?我勸你速速繳械投降,我也好在表哥面前給你求情。如若不然,不要說你了,就是你和尚師徒一塊上,我羅成也不怕怎的。”崔弘昇聞言,大笑道:“你武藝如何,老夫也不曉得。罷了,就來看看你這小賊種有幾斤幾兩。”羅成道:“既然如此,羅成得罪了!”催開西方小白龍,攥緊五虎斷魂槍,照面就刺。崔弘昇看見,緊一緊一對混元槌,十字橫攔。“啷噹”一聲,震得自己連人帶馬退了一步。羅成笑道:“老伯伯,你如此不濟事,還是不要負隅頑抗的好!”崔弘昇喝道:“呔!你休要自大,你羅家槍不是利害麼?來,我和你比個高下!”羅成笑道:“罷了,既然老伯伯一定要自取其辱,我羅成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緊一緊五虎斷魂槍,劈手就刺。崔弘昇一對混元槌,照面就打,好殺:

一對混元槌,護法顯神通;五虎斷魂槍,努力逞英雄。兩條銀蟒沙場舞,一對神將馬上衝。那一個威鎮大隋施本事,這一個力保李密建大功。上一槍翻波躍浪,這一槌吐霧噴風。翻波躍浪乾坤暗,吐霧噴風日月昏。好個崔弘昇,好便似那出山的白虎;恁的小羅成,卻就如這臥道的黃龍。那個使將來,尋蛇撥草;這個丟開去,撲鷂分松。只殺得昏漠漠,星辰燦爛;霧騰騰,天地朦朧。那個久住長安惟他狠,這個初出金堤第一功。

他兩個來來往往,大戰五十回合崔弘昇料敵不過,隔開槍,回馬就走。尚師徒見了,收兵回寨。羅成大笑道:“這老東西,十分的沒用。”也收兵回去。崔弘昇回營,謂尚師徒說道:“此去虎牢關,中間有一片密林。你我馬上拔營,回撤虎牢關,在林中設伏,瓦崗寨反賊一定中計。”尚師徒聞說,大喜,忙忙領兵一萬埋伏在密林中。崔弘昇提領大軍,前去虎牢關。瓦崗寨的細作看見隋軍拔營,忙忙去報告秦叔寶。叔寶大笑道:“喪家之犬,打不過就想跑,如何是這麼容易的?尤俊達聽令。”尤俊達出列道:“末將在!”叔寶說道:“你領著樊虎、尉遲南、尉遲北領大軍一萬前去追擊,一定要拿下尚師徒。”尤俊達笑道:“元帥放心,這廝今番死也!”帶了三將前去,星夜追殺。

看看到了林子中,不覺寒氣逼人。樊虎說道:“哥哥,你說尚師徒和這老頭不會有埋伏罷?”尤俊達喝道:“胡說,就是有,尚師徒是什麼東西,我們幾個殺不了麼?”言畢,尚師徒大叫一聲,催馬出來,喝道:“好一個反賊,你有多大本事,就敢胡說八道?本將軍奉崔老爺之令,在此等候多時了!”四下隋軍盡出,圍住廝殺。樊虎見了,料敵不過,轉身就走。尚師徒道:“反賊休走!”催馬追去。樊虎大驚,曉得追不上,大叫一聲,舉起赤銅刀,回馬就砍。尚師徒把槍一架,“啷噹”一聲,震得樊虎雙手流血,跌下馬,被尚師徒一槍刺死。尉遲南見了,大怒,喝道:“尚師徒狗匹夫,你還我樊虎兄弟命來!”尚師徒大笑道:“你這廝又是那一個?”尉遲南說道:“我是你爺爺尉遲南!”尚師徒笑道:“沒聽過,多半是一個鼠輩。”尉遲南大怒,舉起丈八蛇矛,劈面就刺。尚師徒大驚,連忙閃開,照腰上一槍,刺死了尉遲南。尉遲北見了,大怒道:“惡賊,你還我兄弟命來!”尚師徒笑道:“你是叫尉遲北麼?”尉遲北道:“就是你爺爺我!”尚師徒笑道:“罷了,你們活該一起死。”尉遲北聞言大怒,照面就是一槊,被尚師徒一槍架開,照心窩一槍。刺死於馬下。尤俊達鑽這個空檔,獨自逃回金堤關。瓦崗寨一萬兵馬死傷殆盡。

叔寶聞之,大驚道:“尚師徒一介莽夫,不懂兵法,定是這崔弘昇使詐。罷了,他既然退軍,我就兵鋒直進,攻下虎牢關,有何不可?”就起軍八寨,開拔虎牢關。尚師徒聞報,謂崔弘昇道:“瓦崗反賊遠道而來,不如在途中設下埋伏,以逸待勞,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崔弘昇說道:“不可,秦叔寶隨靠山王多年,雖然沒有得到靠山王的真傳,也不失為一個謹慎之人。他已經被我們埋伏,這一次必然格外小心。你埋伏他又有何用?”尚師徒道:“那老將軍有何看法?”崔弘昇道:“你不必害怕,這幾日你就高掛免戰牌,不管是羅士信還是羅松,只要是個東西來,你就不要出戰。我看看瓦崗寨軍隊的來數,就有計較。”尚師徒聞言,吩咐高掛免戰牌。

再說秦叔寶來到虎牢關,整日罵戰,隋軍就是不出戰。羅成道:“表哥,這一定是這老匹夫故意拖延時間,想等我們糧草消耗殆盡,撤軍之時,他以逸待勞,把我們一網打盡。”叔寶道:“我想也是。可是,他這樣不出戰,我也奈何不了他?”羅成笑道:“表哥,我們來此打下虎牢關,說到底,我們是為了什麼?”叔寶說道:“虎牢關一破,洛口倉就失去了屏障,拿下洛口倉,我們就衣食無憂。那時候,或出征洛陽,或割據一方,隨心所欲,怕他怎的?”羅成道:“這就是了,我們何不繞過虎牢關,直取洛口倉,逼隋軍出戰,反客為主,你看如何?”叔寶大喜道:“表弟果然利害。就依著你,你我帶著元慶領大軍三萬,攻打洛口倉。”羅成道:“除此之外,還應該安排羅士信領軍一萬,在城外等候,只要隋軍開了西門,就殺進去。士信,此去不消三日,你就在城門外等著。”士通道:“小哥放心,這是包在我身上。”叔寶大喜,率軍出征去了。

話表崔弘昇一連守了十幾日,瓦崗軍馬前來,都被攔下。這一日,看準天氣,謂尚師徒道:“瓦崗寨反賊幾日不來攻打,你道為何?只因他們曉得虎牢關一破,就拿下洛口倉,故而轉投至洛口倉去了。你即刻點兵一萬在洛口倉必經之甬道夾縫埋伏,只要瓦崗寨軍隊來,你管殺就是。”尚師徒道:“老將軍,你如何是好?”崔弘昇捋須大笑道:“他們去了洛口倉,一定以為我這虎牢關空虛,接機前來攻打。我就在關中設下埋伏,讓他有來無回。”尚師徒道:“老將軍智計甚高,我即去也。”

尚師徒點起軍馬,來到一處山坡,名為“薄暮坡”,吩咐收起軍旗,將鳥羽昆蟲綁在樹上,一應蛇獸斬盡殺絕。 卻說秦叔寶與羅成、裴元慶等引兵至薄暮坡,分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盡護糧車而行。時當秋月,商飆徐起。人馬趲行之間,望見前面怪風忽起。叔寶道:“此何徵兆?”裴元慶道:“莫非此地是絕境,不能通行?”羅成冷笑道:“事已至此,難道空手而回?”叔寶一想,覺得有理,遂不聽裴元慶之言,直趕至薄暮坡。當此之時,天色已晚,濃雲密佈,又無月色;晝風既起,夜風愈大。秦叔寶只顧催軍趕殺。裴元慶、羅成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裴元慶見了,謂羅成道:“正所謂,欺敵者必敗。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倘彼用火攻,奈何?”羅成見說,幡然醒悟,說道:“君言是也。吾當往前為表哥言之;君可止住後軍。”裴元慶聞言,便勒回馬,大叫道:“後軍慢行!”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

那廂羅成驟馬大叫:“前軍表哥元帥且住!”秦叔寶正走之間,見羅成從後軍奔來,便問何故。羅成道:“表哥你看,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可防火攻。”秦叔寶聞說猛省,即回馬令軍馬勿進。言未已,只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一霎時,四面八方,盡皆是火;又值風大,火勢愈猛。瓦崗寨自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早有尚師徒率軍趕殺,秦叔寶冒煙突火而走。且說裴元慶見勢頭不好,急欲奔出薄暮坡時,火光中一軍攔住。四下裡皆是隋軍,不分好歹亂殺。裴元慶無奈,縱馬混戰,奪路而走。羅成正走間,見糧草車輛,都被火燒,便投小路奔逃去了。邱瑞獨子邱福前來救糧草,正遇尚師徒。邱福大怒道:“尚師徒,你這惡賊,你往那裡去?”尚師徒見了,也不答話,舉槍照面就刺。戰不數合,尚師徒大叫一聲,一槍刺邱福於馬下。秦叔寶奪路走脫。直殺到天明,卻才收軍。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話表秦叔寶收拾殘軍,忙忙要回大營中。再說羅士信過了三日,自在城外等候。崔弘昇早就知曉,吩咐一隻疑兵出城。羅士信看見大喜,眼見城門大開,吩咐大軍衝殺進去。殺入城內,私下裡伏兵齊出,崔弘昇大笑道:“你們這些反賊,有多大本事,就敢戲耍老夫?如今中了老夫的妙計,可笑一個棺材也沒有。來人啊,放箭!”把這狼牙羽箭,一片接著一片射去。瓦崗軍隊措手不及,死傷無數。羅士信看見,緊一緊鑌鐵霸王槍,左衝右闖,並無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崔弘昇看見,暗自忖道:“這廝倒是利害,老夫實不能比。來人啊,照著這個傻子,給我把這什麼夜叉擂扔下去。”看官不知,這夜叉擂,亦稱“留客柱”,是一種城防用的碾刺兵器。直徑一尺,一丈多長,重幾百斤,溼榆木打製,周圍密釘逆須釘。一旦投入敵群中,絞動絞車,使其滾動,用以碾殺敵人,則其威力不可限量。這一戰,正是:

漢文窮相作前王,慳惜明珠不鬥量。

翡翠鮫鮹何所直,千裨萬接上書囊。

未知羅士信死活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