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宇文崶喚來家將,吩咐道:“叔父元帥到此,不可怠慢,快備下酒席,不得有誤。”又引眾人入堂,分長幼坐下,吩咐僕女奉茶。恰成龍至,見了兄嫂,欠身施禮道:“哥哥、嫂嫂在上,小弟未曾遠迎,還望恕罪。”成都笑道:“侄兒一早便來,你這做兄弟的,為何來遲?”成龍道:“兄嫂俱在,恐下人們招待不周,故而親走一遭,所以延誤了些時辰。”公主道:“難得叔叔費心,只是我等舟車勞頓,未知可否快些?”成龍道:“這個自然,嫂嫂且忍耐些,待小弟稟明軍務,必然備好。”成都道:“有何軍務,快快報來,不要誤了正事。”成龍道:“兵器錢糧,早已查點了當,不時送至府上。另有降將許敬暉一員,正缺個職事;日前從戰俘中尋得一女子,口稱東遼公主,正是難辦,請大哥裁定。”成都道:“既然是東遼公主,不過一介女流,待我稟明聖上,即時送還,倒是不妨;那降將許敬暉,待本帥考察一番,果然是良賢,自然上報封官。那些個俘虜有願意回家務農的,給他寫乾糧,放他離去;那願意歸降的,收編就是;有那頑固的,倒是白兄弟的買賣,我們自不必管。”宇文崶道:“果然如此,小侄即去喚來許敬暉,請叔父裁定。”公主道:“聞著許敬暉乃是虎侯後人,正要討教。”成都道:“本帥亦聞此人聲名,如此最好。”即派親兵家將去喚,我且不表。

卻說那唐國公李淵,他本是楊廣堂兄,只因相貌迥異,氣度不凡,深受世祖皇帝猜忌,故而遷家太原,封唐國公,總管突厥防務。那唐公李淵配合竇氏夫人,誕下四子,長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霸,四子元吉。另有一女,嫁與柴紹。這李元霸年方十五歲,生得嘴尖縮腮,一頭黃毛束在中間,身長不滿六尺,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卻力大無窮,兩臂有萬鈞力氣,捻鐵如泥,勝過漢時項羽,按上界大鵬金翅雕下凡。一餐鬥米,食肉十斤。使兩柄擂鼓翁金錘,四百斤一個,兩錘共有八百斤,如缸大一般。坐一騎萬里煙雲罩,日行一萬,夜走八千,乃當世神駒,在大隋朝算一條好漢,便是成都,亦遠不及他。這元霸在家,與建成、世民並姐夫柴紹倒說得來,見了元吉便要打了;奴僕丫環們若一惱了他,只消把一個指頭略按下一按,便塌脫一塊皮。若有人不好,把手在頭上一下,連頭都打下來。因此唐公惱他,用幾十根木頭做了柵子,關他在後花園內,每日三餐送與他吃。他氣悶起來,就把鐵錘拋起接著頑耍。他因父命拘任在內,故此不敢違逆,甘心受拘。

卻說元霸十二歲時,府上來得一個老道,自稱“紫陽真人”,來受元霸武藝。唐公大喜,喚來元霸拜師,自此元霸隨真人在後花園學藝。那元霸本就是武學奇才,再加真人調教,一連三年,本事大成。真人大喜,將一對擂鼓翁金錘相贈。又掐指一算,謂元霸道:“元霸且來,為師有一事要叮囑你。”元霸道:“師傅有何事,自管說來,但只元霸不死,必然傾力做成。”真人道:“並非要你去做。你也是不知,這普天之下,能與你交手三合的,其實不多;有那本事強於你的,更是鳳毛麟角。只是有一人,你卻不能動他。若是殺了他,你的性命卻也難保。”元霸道:“有這等事?是誰,師傅儘管說來,徒兒決不傷他一個指頭。”真人道:“為師亦不知此人是誰,只是算得出他的兵器乃是一杆鳳翅鎦金鏜,重四百斤。”元霸道:“嚇!這可是作難!這鳳翅鎦金钂並非稀罕物件,又不知此人相貌,卻是怎樣辨別?”真人道:“你不要怕,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此人你不能殺,他見了你,也會退避三舍。”元霸道:“妙啊!師傅放心,這日厚但凡見著使鏜的,徒兒都不動他,自然無事。”真人道:“如此最好不過。元霸,為師在此三年,如今你神通廣大,本事通天,當世鮮有敵手,你我師徒之緣,今日該了。”言畢,駕起祥雲,回了本山。元霸大驚,慌得叩頭下拜,淚流不止,不表。

再說斛斯政退守天山,紮營主峰思鄉嶺,早有本處守將西門黛接應。此女天生麗質,武藝絕倫,又蒙金刀聖母傳授仙法,萬夫莫敵。馬上慣使一柄羊首刃,腰間暗藏一條白龍帶。當下見過元帥,拜舞已畢,女將道:“啟稟元帥,百濟國尼葛裡元帥日前拜關,正在山陰駐紮。”元帥大喜道:“合我兩家兵馬,已有二十五萬眾,若與尼葛裡元帥兵合一處,便有五十萬眾,何愁隋軍不破?”急令白子樚下山想請。去不多時,人報尼格里拜營。元帥大喜,吩咐殺牛宰羊,招待尼格里,不表。

次日天明,人報隋軍討戰。元帥道:“這蠻子們來得快!”尼格里笑道:“他還不知我等兵合一處,且看魔家去會他一會。”西雲黛聞言,出班拜道:“三位元帥在上,古人云‘殺雞焉用宰牛刀’,容小女前去殺他一陣,挫他銳氣。”松浦弘通道:“可是姑娘乃是女子,前去只怕不好。”斛斯政道:“既出大言,試試何妨?”松浦道:“有理。”西雲黛見說,問那番兵:“可知來將何人?”番兵道:“那行軍大旗上寫著‘武安將軍白’,想是白屠不錯。”西雲黛聞言,呼呼笑道:“這廝極善謀略,可惜武藝一般,正好斬他,以絕後患。”教取披掛,結束停當,掛刀上馬,搶至陣前,高聲喝道:“南朝白屠蠻子何在?”好一聲喊,好似晴天霹靂,那白屠吃了一驚,急睜目看去時,原是一員女將,怎樣打扮:

頭戴包發爛銀盔,扎著鬥龍抹額,雉尾分飄;

身披雙龍紫金甲,內襯團花戰襖,繡裙雲舞。

坐下千里紅鬃馬,手執一口羊首刀。

端的面如滿月,眉似青山,目含秋水,口若櫻桃。

分明仙女下凡,錯認昭君出塞。

那白屠見是女子,按按盔甲,欠身道:“姑娘何人,來此迎戰。”女將見他端正,也欠身一禮:“本將乃本處總兵,西雲黛就是,未知足下可是什麼‘武安將軍白屠’?”白屠道:“正是本將。看姑娘穿戴整齊,花容月貌,不該戰場廝殺。且回大營,請那斛斯政元帥出來,卻有話講。”女將道:“既有話講,告與本將就是,怎的喂喂捏捏?分明是有二心,休走看刀。”把刀一起,“綽”一聲,照白屠面門砍來。白屠見了,舉槍急架忙還。刀來槍架,槍去刀迎,正戰在一堆,殺在一起,一連十個衝鋒,殺得西雲黛面上通紅,雙手痠麻,如何是白屠對手?只得把刀抬定梅花槍,叫聲:“白蠻子慢動,看奶奶法寶。”說罷,往腰間一摸,取出白龍帶,望空中一撩,口唸真言,把二指點定,只見白光一閃,白屠只覺一個寒噤,坐不住鞍鞽,跌下馬來。西雲轉馬,要拿白屠。

忽然一人喝道:“那女子,休得無禮!”那女子急看去時,但見來將:

踞鞍立馬天風裡,鎧甲輝煌金光起。

獅蠻束帶稱狼腰,狻猊吞胸當虎體。

盔上明珠耀日星,鞘中湛盧藏秋水。

鳳翅金钂雪霜寒,風動赤焰混天駒。

那女子見是成都,心內大驚,正要答話,忽然寒光一閃,一杆大刀奪面而來。西雲黛措手不及,被那桿刀貼肩而過,負痛落馬。隋軍陣上一將,拍馬飛出,救起白屠,正是許敬暉。那白屠死中得活,卻不識人,乃問道:“將軍何人?”敬暉道:“回稟將軍,在下是降將許敬暉。”白屠道:“果然悍勇!來人,把這女子綁了。”話音未落,早有幾條軍漢提繩出陣。番兵陣上一將,拍馬搖戟而出,正是斛斯政。敬暉見了,欠身一禮道:“斛斯政元帥,在下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還望恕罪。”元帥喝道:“呔!大膽許敬暉,可汗千歲待你不薄,你膽敢背主求榮,助紂為虐,不要走,吃本帥一戟!”照面一戟砍來,敬暉亦把刀一甩,“叮噹”一聲,震得敬暉連馬退了一步。咬定鋼牙,飛馬一刀砍來。元帥見得,把頭一偏,畫杆描金戟一抬,“啷噹”一聲架住。敬暉知他力大,反手一按,刀往斛斯政左手划來。元帥大驚,把手一縮,右臂一轉,戟尾望敬暉打來。敬暉亦閃過,起身一刀砍來。早被元帥架在一旁,照咽喉一戟刺來。慌得敬暉把刀一豎,刀鋒碰戟尖,“叮噹”一響,元帥把戟一轉,嵌住刀鋒,逆向一轉。怎奈敬暉力大,這口刀攥得緊,不曾脫手。撤戟手轉,戟尾往敬暉刺來。敬暉大驚,忙把刀一欄,不料斛斯政出的虛招,眼見刀戟將碰,身子後仰,描金戟馬上一圈,望敬暉護心鏡砍來。敬暉面上失色,大叫道:“好厲害!”一拍馬背,騰身躍起,閃過來,復回馬上。元帥見砍個空,心頭大怒,飛身而起,雙腳望馬背站定,當頭一戟砍來,早被敬暉把刀架住。元帥見了,冷笑道:“反賊,納命來!”把戟一轉,照咽喉挑來。敬暉叫一聲:“不好!”忙把身後仰,人背貼馬背,左手綽住戟,右手一震,大叫一聲,飛身一刀砍來。元帥措手不及,忙掣出佩刀一擋,“噶啷”一聲,震得膀酥筋麻,回馬便走。敬暉也不追趕,一同回營。

卻說那楊廣聞是宇文崶率軍馳援,不勝歡喜,教接入御營,又傳穎兒入進,商議軍務。今聞成都亦歸,心中大喜,傳旨請入御營。成都聞知,拉起敬暉,望御營便走。敬暉道:“元帥,聖上傳你入進,小人去不得。”成都笑道:“營中戰將甚多,聖上今日召見我,明日不知是誰,你今兒個不去,卻要等到幾時?”不有說教,拖入營內。朝廷見了敬暉,心想面生,問成都道:“此人是誰?”成都道:“此乃新降之將,名喚許敬暉,乃是三國虎侯之後,今日陣前,白將軍為敵所敗,幸得許將軍相救,方才免於一難。”朝廷聞言,大喜道:“好個壯士!既是新降之將,朕即刻封你為‘虎侯’,食邑八百戶,總管朕的重騎。”穎兒見說,起身奏道:“萬歲,既然封許將軍為‘虎侯’,煩請萬歲為重騎軍團賜名,以彰國威。”朝廷道:“皇妹所言不差,如此,便叫‘龍虎騎’。”正是:

願得展功勤,輪力於明君。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