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斛斯政正與隋軍大戰,眼見要得勝,忽然小番來報:隋朝援軍殺入城內。元帥大驚,忙問道:“有多少人馬?”小番道:“月黑風高,看不甚清,但黑壓壓一片,絕不下十萬人。”元帥大驚,傳令退軍天山。眾將聞援軍殺來,不敢戀戰,隨斛斯政退守天山。成都見東遼軍隊撤下,知是援兵趕來,心中大喜,高聲叫道:“弟兄們,援軍已到,大家併力齊上,為魏將軍報仇!”正要追時,到底北人馬快,掩殺一陣,只得作罷。

再說顏玄遂、高澤二人,在城內殺了一陣,斬獲不少。見番兵退去,恐其有詐,徑往城內救駕,並不相逼。當下與子龍軍兵合一處,共同面聖。楊廣見二將相貌堂堂,又是名門之後,心中大喜,傳旨:依《開皇律》封賞;又追封魏文通為潼國公,子孫免死五次。正要散去時,顏玄遂奏道:“聖上且慢,臣等提兵五萬前來救駕,宇文元帥在獅子口只有一萬人馬,恐怕有心無力。請聖上下旨,準臣二人回師救援。”楊廣聞言,沉吟半晌道:“既然皇侄有難,便教成都與皇妹,並宇文晟、沙羽封二位皇侄,提兩萬驍果軍,回師援助。”四人得令,急與顏玄遂、高澤二將回兵獅子口。

卻說宇文崶屯兵獅子口,教士兵開荒墾地,似要長居於此,欲誘賀婁子千出戰。那賀婁子千乃百戰名將,如何不知。只是賴在城中,不予理睬。吩咐諸將在四門設伏,以防隋軍夜襲。宇文崶聞之,喚來文天音、劉方二將,吩咐道:“老賊據城而守,且兵倍於我,只可智取,不可強攻。如今正值盛夏,雨季將至,獅子口東三十里有一大河,蠻夷稱之曰‘天河’,近來江水上漲得厲害!萬望二位將軍走上一遭,掘開堤壩,放水灌城,則大事可成。”二將大喜,即令軍士夜掘天河之水。隋兵皆居高原,坐視水淹獅子口。獅子口一城,只剩得北門無水,其餘各門,都被水淹。番兵大驚,飛報賀婁子千。

是夜風雨大作,賀婁子千坐於總兵府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徵鼙震地。心中大驚,急出府上馬看時,四面八方,大水驟至,番兵四下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丈餘,賀婁子千見了,忙登上房頂避水。比及平明,水勢稍弱,宇文崶喚來諸將,分乘天浮、飛江、竹筏等,手提短兵,逼進城來。守城番兵多是衣甲不全,手內又無兵刃,見隋兵殺來,無不駭然,慌得下跪討饒。宇文崶大喜,令劉方、張須陀收押降兵。自領大軍,來捉賀婁子千。賀婁子千見宇文崶來,全無懼怯,奮然前來接戰。周法尚見了,冷笑不止,令隋軍四面圍定,弩手、弓手一齊放箭,射死番兵大半。副將見勢已危,告賀婁子千道:“總兵大人在上,如今兵丁折傷大半,四下無路,不如投降,大家都好。”賀婁子千大怒道:“某家受可汗千歲厚恩,方才免於一死,對面的隋兵隋將,無一不與我有仇,某家雖死,豈肯屈節於仇家!”遂親斬副將於前,厲聲道:“再言降者,以此人為例!”番兵大驚,皆奮力禦敵。兩家自平明戰至黃昏,不見高下。宇文崶大怒,催四面急攻,箭如雨下。子千見己方人少,令軍士短兵接戰。正遇隋軍十數人乘竹筏近來,子千大怒,飛身一躍,早上竹筏,揮刀亂砍,立殺八人,血染江水。上頭馬瑜見了,拔劍在手,大叫一聲:“反賊休走!”乘大筏而至,將小竹筏撞翻,子千站立不穩,落於水中。馬瑜大喜,跳下水去,欲要生擒賀婁子千。子千大怒,在水中揮刀亂砍。馬瑜笑道:“反賊,虧你百戰名將,卻不識物理。你在水內揮刀,不比陸上容易,如此折騰個一時半刻,不消爺爺,自然力盡而亡。”子千益怒,把刀一轉,望馬瑜擲來。瑜大笑,一把接住,反手一轉,望賀婁子千擲來,正中心窩,嗚呼哀哉。可憐:

驟然飛急水,平地洪波起。鬼哭狼嚎,昏暗暗天氣失色;山崩地裂,浩蕩蕩聲若怒嚎。城郭盡倒,窩鋪皆亡。旗幟隨波,不見青紅交雜;兵戈汩浪,難排霜雪爭鋒。浮屍如龜鱉沉浮,熱血與波濤並沸。片刻樹木連根起,須臾金題貼水飛。

比至水勢退去,城中雞犬不聞,屍骸山積。宇文崶見城內悽慘,仰天長嘆道:“賀婁子千固然作惡多端,只是本帥這一計,卻也狠毒。”教斬了賀婁子千首級,木匣封好;給發本縣府庫中銀兩,賑濟城內外受災百姓。差人往黑風關探聽風聲,又令軍士埋葬屍骸,修築城垣房屋,召原民居住。

那宇文崶巡城已畢,來至總兵府,升堂而坐。群刀手押過一人,上訴宇文崶道:“元帥在上,我等方才安置俘虜,發現此人竟是女子,不敢自辦,還請元帥定奪。”宇文崶聞言,呼呼笑道:“本帥在中原,聽說番邦不論男女,年幼時都要摸滾打趴,日後烽火大起之時,都要為國出力。當時心內不解:自古行軍作戰,皆是男子出力,怎的女子也要上陣殺敵?今日一見,果然不是以訛傳訛。”周法尚綽髯笑道:“那番邦女子,且抬起頭來,仔細回話。我等天朝神將,皆是良善之輩,斷然不會為難與你。”文天音見說,拍手笑道:“那婆娘,既然抬頭,也不必跪了,起來回話就是。”那女子聞言,戰戰兢兢起身,眾人看去時,但見:

玉雪肌膚,芙蓉模樣,有天然標格。玉手纖纖,眼溜秋波,萬種妖嬈堪摘。嬌姿嫋娜,玉貌娉婷;花容月貌,冰肌玉容。雲發垂腰,雉尾插當頭;獸靴皮裙,獅蠻帶腰束。魚鱗砌甲,彎彎翠黛若含愁。粉臉通紅,嬌羞羞怕通名姓;桃腮微恨,嬌怯怯果然風流。

那張須陀見這女子貌美,反手一掌,拍案捶胸,驚得那女子癱倒在地。劉方見了,呼呼笑道:“張將軍,這是何故?”須陀道:“劉將軍,莫嫌咱嘴臭,這家人確實造孽!這樣標緻的女子,怎的不尋個好婆家嫁了去?卻在戰場上拼殺,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卻怎麼好。”宇文崶見說,斜眼道:“既然這樣說,張將軍年紀小些,不如納下此女,意下如何。”那須陀卻是個直漢,聽不得宇文崶戲言,慌得起身推讓道:“不成,咱這樣相貌的,娶個老鴇就是了,不敢有非分之想。”眾將聞言,哈哈大笑不止。元帥道:“張將軍,本帥與你作耍,怎樣當真了?快回了座位去。”又問那女子道:“你是何處女子,家內有何親屬,快快說來,本帥送你回去。”那女子聞言,起身唯唯講道:“元帥在上,我也不是尋常人家女子,父上正是高麗國國主。”馬瑜聞言,拍案喝道:“撒謊!既然是朝廷公主,為何來營中吃苦,而且身著士卒衣甲。”元帥道:“這也好辦,這東遼雖然與我天朝不同,但貴為公主,畢竟不同常人。本帥且問你些宮廷瑣事,你若答得上,自然是公主了。”遂效仿大隋宮廷細細追問一番,那女子對答如流,眾人皆驚,乃問道:“誠如是,果然公主。為何捨棄王庭諸般榮華富貴,來前線吃苦。”那公主道:“在宮廷住的久了,心裡厭倦,聽聞前線日夜鏖兵,倒覺得有趣,所以來了。”眾將聞言,大怒道:“我等在前線浴血殺敵,可謂刀頭舔血,有了今天,只怕沒了明天,這丫頭倒覺得好玩,真氣煞人也!”元帥道:“罷了,既然是公主,自古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何況又是個女子,且安排營房,將就住些,待到戰事一了,送回王庭。”又問道:“許敬暉何在?”馬瑜道:“還在軍中收押。”元帥道:“且帶上來,自有辦法招降。”

小卒見說,忙押過許敬暉。敬暉睜眉怒目,立而不跪,元帥道:“你本是漢人,同鄉都在中原,如何不早降?”敬暉大怒道:“某寧死於刀下,豈降你這黃口小耶!”罵不絕口。周法尚大怒,喝令刀斧手推出斬之。元帥道:“且慢,待本帥親自斬殺此賊。”拔劍在手,徑至人前。敬暉引頸受刑。元帥道:“果然驍勇!”站斷繩索,背身而言:“本帥不殺你,你且去罷!”敬暉驚道:“你不怕某再投斛斯政元帥,與你等為敵?”宇文崶沉吟半晌,回身道:“唯君自裁。”敬暉見說,倒身下拜,口稱:“將軍仁義,願降。”元帥大喜,當夜擺酒慶賀,眾將歡喜一場,不表。

卻說次日天明,人報天寶將軍拜城。宇文崶聞言,大喜道:“叔父到此,豈能不出城迎接?”急整衣冠甲冑,出城相迎,遠遠看見成都,倒身下拜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未曾遠迎,有失禮數,還望叔父大人海涵。”成都見說,催開赤焰混天駒,搶至人前,下馬扶起。仔細端量宇文崶,果然氣度不凡,你看他:

齒白唇紅星眼俊,兩眉入鬢秀清,細腰寬膀似猿形。能騎乖劣馬,愛放海東青。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有出人英武,凌雲志氣,資稟聰明。儀表天然磊落,天朝上端的馳名。身上戰袍金翠繡,腰間玉帶嵌山犀。滲青巾幘雙環小,錦繡花靴抹綠低。

成都見侄子這般,內心大喜,問道:“汝父何在?”宇文崶道:“叔父稍等,父親必來。”又道:“叔父此來,怎的不見嬸嬸?”成都笑道:“你看那裡不是”,把手一指,公子看去時,果是穎兒,又行禮道:“小侄拜見嬸孃!”穎兒見其才俊,心中卻也歡喜,下馬攙起道:“快快起來。”公子道:“經年不見,叔父、嬸孃愈發精神了,可是羨煞旁人。”成都道:“這孩子說嘴,哪有人不老的?”穎兒道:“你自是不經風霜,奶奶可年輕著呢。”成都見說,乾咳兩聲,回身道:“晟兒、封兒,快來與汝弟相見。”二人聞說,相視一笑,趕上來,早被宇文崶接住,起手道:“大哥,表兄,小弟有禮了。”二人道:“多年不見,兄弟身骨精壯不少。”正是:

自去自來堂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