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偶遇

吉恩和特納來到餐廳，威爾遜家族的男女老少已經落坐在一條寬大的宴會長條桌的兩側，安靜著等著一家之主和賓客。長條桌盡頭的正位和正位右手邊的座位空著，那是留給特納和吉恩的。在吉恩的對面坐著克拉拉，想到特納臥室發生的那一幕，吉恩極力避免與那位女士眼神接觸。

不一會兒豐盛的菜餚擺滿了餐桌，特納無不驕傲的對吉恩說：“年輕人，嚐嚐看，這些都是我公司的產品，這些蔬菜是自然生長的，還有這些都是真正的牛肉，都不是合成的。”特納的驕傲是有理由的。

自從人工碳基食物合成技術發展以來，人類再也不需要為食物發愁了，利用空氣中的碳、氮、氧等元素就能合成人體所需的脂肪、蛋白質等各類營業素。威爾遜家族壟斷了該項技術，隨後大量極其低廉的合成食品像決了堤的洪水迅速出現在市場上，特納甚至遊說國會，透過立法讓政府補貼合成食品生產，再免費發放給窮人。一時之間他成了窮人的英雄，甚至一度還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的提名。

隨後便是農業的急速衰退，最先破產的是一批富裕的農場主，之後出現了大量農業從業者的失業潮，而特納此時卻逆市而動，以低廉價格收購了大量耕地、牧場、化肥廠、育種公司等農業資產。隨後特納搖身一變成為“環保衛士”，透過其控制的環保組織運作，以“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名義改耕地、牧場為森林、荒地。另一邊，威爾遜家族聯合金融財團，建立眾多的立體農業大廈，在一幢幢摩天大樓裡運用最新科技手段從事原生態的農業種植和畜牧業養殖。

就這樣無論是工業生產的合成食品，還是農業生產的瓜果蔬菜，都掌握在了威爾遜家族的手裡，而後者的價格急劇飆升，吃自然生長的蔬菜肉類逐漸成為了富豪精英的飲食特權，廣大的底層平民只能依靠政府財政補貼的合成食品度日。威爾遜家族也成長為無論是商業財富還是政治勢力都根基深厚的百年望族。

特納此時向吉恩介紹自家企業產的食品，除了炫耀產品品質外，更多的是對自己發家史的得意，但對於出身底層的吉恩來說卻是另外一番滋味。不過很快，一場威爾遜家族的內部討論打破了沉默。

“太爺爺，我想告訴您一件事情，我已經決定去國外學習美術，準備今年下半年就出發。”一位座位距離特納較遠，年齡大概20歲出頭的小夥子用試探性的語氣說道。

還沒等特納有所反應，一位坐在克拉拉旁邊，留著精緻修剪的絡腮鬍的中老年男性說道：“艾倫，這件事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威爾遜家族不會出一個畫畫的，過去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你將在咱們家的一家公司工作，或是以後當一名議員。”

特納皺起了眉頭，“喬治，你為什麼不讓他做他喜歡做的事，你小時候不也喜歡玩橄欖球嗎，在我看來那就是野蠻人的運動，可是我也讓你去了。”

那名被特納稱為喬治的男人，小心的注意著自己的措辭，“可是爸爸，我並沒有把橄欖球當事業，我還是回到了家族企業裡。”

“那是你自己沒什麼本事，只能回到自家公司找點事幹吧。”特納毫不掩飾他的嘲諷，看來父子兩存在著不小的嫌隙。

“爸爸，我還是覺得我們家的子孫應該繼承家業，您的年齡也大了……”

“是你自己想繼承我的家業吧！”特納突然被觸怒了，厲聲呵斥道，他的兒子低下頭不敢再說半句話。

“正好現在全家人都在，我要宣佈一件事，我已經決定把我的財產全部贈送給我身旁的年輕人，吉恩先生。未來的某一天，你們都要聽他的！”

聽到特納的這一宣佈，正在喝湯的吉恩差點噴了出來，急忙擦擦嘴，無措的看向特納。只見特納的目光像火焰一般，炙烤著威爾遜家族在座的所有人，人們都面面相覷，沒人敢說一句話。

“那個…特納先生，感謝您的好意，但我不能接受您的贈送，我無法承受……”吉恩莫名其妙的被捲入特納家的內部紛爭，此時他出來打圓場，希望平息特納的怒火，然而他一句話還沒說完，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拉了一下，他看了下坐在旁邊的麗莎，她正皺著眉頭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為時已晚，特納轉頭看向吉恩，彷彿更加生氣了。“你說什麼？你不接受我的財產？”特納一字一頓的說道，“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錢嗎！這是你能拒絕的事嗎！你去問問麗莎，你拒絕的了嗎！”特納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咆哮著。

後來是特納自己慢慢恢復了平靜，所有人都默不作聲的只管低頭吃飯，午宴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結束了。之後直到吉恩離開，特納也再沒有和他說過一句話，最後還是克拉拉把吉恩和麗莎送離了莊園。

坐在離去的轎車裡，吉恩感覺很鬱悶，他說的話為什麼觸怒了特納，還有特納說的“無法拒絕”又是什麼意思，這世上居然還有著急上火的要把自己全部身家送人的？他想不明白之間有什麼聯絡。麗莎看出了吉恩的心事，“要不我們先不回醫院，下車隨便逛逛？”“好的，我想隨便走走。”吉恩回覆。

他們在一條商業街前下了車。因正值午後，逛街購物的人並不多，但寬闊的步行街道，街道兩側氣派的店鋪和應接不暇的全息投影廣告顯示這是一條商業繁榮的街道。有些商鋪門口有智慧機器人向來往路人做產品介紹，它們的面板五官與真人無異，不過稍顯刻板的表情和滯後的應答還是能看出與人類的差別。這條商業街彙集了主要經營珠寶、腕錶、化妝品的商店，基本上都是高消費場所。

吉恩回想著自己最後一次逛街，好像還是孩提時代。在全家搬到小松鎮後，那裡原本也有大大小小的商店。後來失業人口越來越多，日子越發艱難，人們都指望著政府的救濟物品生存，哪還有能力逛街消費，加上治安越來越差，時不時發生對商店的打砸搶事件，慢慢的商鋪都關門了。現在的“遺忘地帶”的人們被隔離在燈塔城之外，連基本的貨幣交易都消失了，想要獲得物資，要不依附於當地幫派去搶，要不拿食物、毒品、女人的身體去交換。像現在這樣，安然的走在街上購物，那是隻有上層社會才能享受到的特權。

麗莎帶著吉恩隨便進出幾家商店，這些商店裡的隨便一個商品在“遺忘地帶”都能換好幾個月的食物。當吉恩在一家腕錶店草草逛了一圈準備離開時，他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喬伊！”吉恩喊出了聲，那名叫喬伊的男人並沒有理睬吉恩，依然專注著試戴著各式腕錶。

喬伊是吉恩的童年夥伴，兩家是鄰居，他們曾一起玩耍，一起上學，一起長大隨後一起參軍。不過在加入國民警衛隊後兩人被派往不同的隊伍駐守，起初還保持聯絡，只是突然有一天喬伊便沒了音信，吉恩多方打聽也無結果，他甚至以為喬伊可能陣亡了。沒想到兩年後的今天能在這裡相遇。

“嗨，喬伊，是我，吉恩。”吉恩激動的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打招呼，麗莎看到後慌張的上前阻止。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你誰呀？”和吉恩的熱情不同，那個男人反應冷默甚至還有一絲反感。“喬伊，你忘了嗎，我們曾經一起……”就在吉恩試圖說個往事喚醒對方記憶時，突然一陣恍惚，那種靈魂抽離身體的感覺再次襲來。

“喂，你說什麼，你怎麼了？”那個男人不太友好的推了下吉恩，吉恩卻還怔在原地，眼神空洞。麗莎及時趕來，“不好意思，他認錯人了。”麗莎迅速將吉恩攙扶走出商店，吉恩則像提線木偶一般任由麗莎擺佈。

過了將近半分鐘，吉恩逐漸恢復了意識。“我認識他，可他為什麼不認識我？”此時吉恩還有眩暈的感覺，扶著額頭說道。

“聽著，吉恩。你認錯人了，你不認識他。”

“不，我確定認識他，我和他很熟，他叫喬伊。”吉恩晃著腦袋說。

“你認錯人了，他說了根本不認識你。”麗莎肯定的說。

“那是他忘記了，我們曾經……”吉恩努力的回想著什麼，又感覺一陣眩暈。

“好了，別再想了，你太累了，我們回醫院吧。”麗莎叫了輛無人駕駛計程車，載著吉恩向醫院飛馳而去。

回到醫院後，吉恩被扶回病房，很快就睡著了。麗莎沒有過多休息，徑直走向艾維斯的辦公室，她要將今天的遭遇彙報給艾維斯。

“我早就說過，不應該讓他外出，這違反了規定。”麗莎向艾維斯埋怨道。

艾維斯沒好氣的反駁麗莎：“你以為我想這樣嗎？是特納先生要求見他的，我能拒絕嗎？特納先生是我們這個專案的最大金主，他想看看自己未來的樣子，我能不讓見嗎？”艾維斯頓了頓，繼續說道：“而且我已經讓特納先生提前做好了準備，一切讓吉恩懷疑的照片、物品、話題都回避了。倒是你麗莎，誰讓你帶他上街瞎逛的？”

“我…我…我是看他從特納家離開後不對勁，想分散他的注意力…”麗莎支支吾吾的辯解。

“好了，不用說了。從你描述的他的表現來看，記憶晶片在他的大腦中應該已經發揮了作用，具體替換到什麼程度，我們從之後的認知測試來判斷。”艾維斯繼續說道：“麗莎你是心理醫生，這段時間你要消除他的疑慮，幫幫忙，好嗎？”麗莎無奈的聳了聳肩。

此時吉恩在病床上沉沉睡去。睡夢中，他看見自己躺在一張豪華大床上，一位體態豐腴面板白皙的少婦緩步向他走來。這名女士在這幾天的認知測試中反覆出現過，她緩緩褪去身上衣物，妖嬈的匍匐在吉恩的身前。吉恩不再約束自己，與少婦相擁在一起，一陣熱吻過後，吉恩看到坐在自己身上的少婦竟變成了特納的妻子克拉拉！她扭動妙曼身姿，盡其所能的誘惑著吉恩，而在床尾處竟然坐著她的丈夫特納！只見特納雙目圓睜，嘴角向耳根方向高高揚起，露出貪婪而詭異的笑容，似要將吉恩一口吞噬。特納慢慢從床尾爬向吉恩，而克拉拉卻壓著吉恩讓他動彈不得，特納距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啊！”吉恩驚坐而起，此時窗外已是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