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靕中樞政令署統領百官,處理日常事務,位高權重,一些關鍵位置的官員他們基本一言而決,皇帝只是檢視他們挑選出來的人員從中選擇一個最優者而已,因此門生故吏聚在一起抱團取暖就成了一個個小山頭,上一次的貪腐案已經將朝堂之上很多人下獄的下獄,流放的流放,可是從這次密信內容上看自己的父皇明顯不想得過且過,而是真的要揮動屠刀了,究竟發生了什麼?

“焦兄,那封信你也看了,不知道有何見解?”吳玄華一路之上心事重重,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突然來這一個命令,上一次的京城亂局已經讓很多官員戰戰兢兢,這一次在這麼下去會不會鬧得人心惶惶,不敢做官做事呢?

“吳兄啊,你不用太過擔心了,你自認能夠通透過那些能臣幹吏?還是能夠敵得過你父皇這麼多年的心術歷練?既然都不行,官場的事情你不用太過理會,讓幹啥就幹啥好了,讓你砍誰咱們擼起袖子提刀就砍不就成了,想那麼多幹什麼?既然是白大師審出來的,那就不需要太過擔心會冤枉,他們是奸細啊,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焦研易經過這幾年在大靕的經歷,整個人變得有些不一樣,對待人心不再如以前那麼看好,這樣的趨勢並不好,可他又不知道如何去開解。

焦研易看到吳玄華的擔憂的眼神,內心一暖,語氣溫和道:“這世道和人心本就是我先生讓我出來看看的,我自己從小生活在一個兄友弟恭,溫良儉讓的環境中,早就知道人心可以有多美好,所以我要看看這世上有多麼糟糕的人心,正好補全修心,也正好應上我家先生對我說的君子不可太良善,放心吧。”

吳玄華聽完之後總算鬆了一口氣,自己從小就知道這世上好人有壞人也有,有時候好人會變成壞人,壞人有時候也會做出好事情,很是複雜,一般情況下他不瞭解事情真相原委不去做任何評價,更加不會有所行動,所以他在外人眼裡比較感情淡漠,實則是內心有自己的堅持,保持一顆赤子之心,不願意被外界的紛繁複雜所汙穢。

“我們這個世道吧,白與黑的界限並不是很清晰,灰色的地帶卻大行其道,總有人想要去挑戰規矩,覺得在規矩允許的最大範圍內行事就是本事,真的是讓人難以置信,規矩就是規矩,哪裡能夠隨意的去碰觸,去試探,將來有一日這世間欠下的債我要去一一討回來,那些拋頭顱灑熱血的先輩們可不期望他們所盼望的好日子是這個樣子的,更不希望他們的後人人心稀爛,如入泥潭。”吳玄華長出一口氣之後,說出了這麼一段自己心中所感。

“哈哈,吳小子好樣的,你有這個心就很好,以後要是打架打不過,傳信給我就行,我拉人過去給你助拳,早就看某些不幹人事兒的傢伙不順眼了,要不是你們家管得嚴,我早就打上門去了。”吳奇突然出現大笑著拍著吳玄華的肩膀,滿眼的欣賞之意。

“前輩,敢問為何學宮不去懲戒那些不尊上古約定的勢力?難道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吳玄華這個問題也問過焦研易,可惜對方沒有給出什麼有價值的回答。

吳奇沉默了一陣兒之後,神情有些蕭索,聲音低沉有些傷感道:“小子,給你舉個例子吧,你家裡兄弟姐妹很多,當初家裡窮的揭不開鍋還被外人欺負,大家聚在一起討論出了一個出路,一起為之奮鬥和努力,有些在奮鬥的時候生病了,有些在跟別家搶地盤的時候打架受傷甚至死亡,好不容易這個家有了些許模樣,生活也變得越來越好,外人呢也不敢來欺負。”他停頓了一下,眼眶不禁有些紅,繼續說道。“起初大家都是為了這個家,還能在一起商量著贍養父母,上交一些修繕家裡的費用,可是時間一長第一代的兄弟姐妹們失蹤地失蹤,死的死,他們的後人們覺得這是上輩人的責任,跟他們有什麼關係?那大家就不再來往,親情也就為之淡了,一代一代的哪裡還有絲毫感情可言。可是啊,問題就出在還有我們這些長輩們活著呢,我們念情啊,實在不忍心去毀掉兄弟姐妹的家業,也就在一定限度下任由他們胡來,時間長了就不好收拾了,就是這麼個理兒,你懂了就懂了,不懂就慢慢去懂。”吳奇說到這裡就閉嘴不再言語,思緒好似回到了追憶之中,神情有些呆滯。

其實還有些話不能對著現在的後輩人說,當年那場戰爭的真相知道的各族修士越來越少了,後輩們對於那個種族或者那群存在的認知僅僅在於話本和年畫上,哪裡體會過那種絕望。在當家做主不久之後,雪宮裡就有些人開始少了人味兒,想要變得無情而制,尤其是在看到天下人心越來越糟糕之後還有些人想要迎回“他們”,這個可怕的想法讓當時留存的老人們為之驚悚,一旦回頭就再無主宰命運之時,所以又爆發了新的一輪戰爭。道、佛兩家也是在那個時期選擇出走學宮,作為兩翼策應,其實也是監管就怕學宮有一天會落在居心叵測之人手中,當然三方互為掣肘,互相監督罷了,這些秘密也就只有他們這些老不死的才知道,這些事情要是被傳到外界可就真的天下大亂了。

馬車之內多出來吳奇也不顯得擁擠,三人就這麼相互沉默著聽著車輪吱吱呀呀的聲音,為期十天的旅途還是在吳玄華一再要求放慢速度之下不那麼慢的結束,其中有察事司屬下秘密來報是皇帝的旨意,讓他們儘快回京,吳玄華也表示理解,自己不想回去沾滿血腥是一回事兒,命令和聖旨又是另一回事兒,該來的怎麼也躲不了,他不是怕殺那些奸細,怕的是那些奸細的家人,真的就全部該死嗎?不見得吧,可是律法就是如此,一經查證敵國奸細者,誅三族,徙三族,貶三族,以儆效尤。

仔細安置好吳奇之後,他跟焦研易穿上官服進了皇宮,其實吳奇早就應該回到學宮,可是他想要再保護兩人一段時間,順便看護吳玄華突破到聽濤境,以這樣的理由留了下來,他倆猜測是雪宮裡估計起了爭執,他眼不見心不煩不想回去吵架罷了。

“兒臣參見父皇。”

“臣焦研易見過陛下。”

兩人推開書房的門進入其內,發現其內只有皇帝一人坐在書案後,神色有些不愉,看到兩人後以長輩的語氣訓斥道:“你們二人以後肯定會坐鎮一方,那時的決定將會影響一地長遠之計,還像現在這樣婆婆媽媽,當斷不斷,婦人之仁,有沒有想過會死很多人,也會有很多好人因你們的一時優柔寡斷斷送大好性命?”

吳靜霄真的有些生氣,一將功成萬骨枯不是嘴上說說,內心之中感慨一番就算完了,就算懂得了,你得發地出去令,捨得送人去死,這次為了一時心軟放過他們的家眷,總有一天會為之煩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歷史上的這種事情還少嗎?他吳靜霄自認這麼多年來的錯誤不多,事後也進行了彌補,政令寬鬆,如果這都收不了那些人的心,還能如何?難道要把皇位讓給他們背後的人,那麼這些信任自己的老百姓將何去何從?孰小孰大你們也年齡不小了,為什麼就如此的拎不清?

“父皇,不是孩兒不願去做這件事情,實在是不忍看那些孩童因為父輩乃至祖父輩的錯誤斷送性命,還有那些尚在襁褓之中的嬰孩什麼都不懂也將面臨死亡或者流徙,孩兒心中堅持的道義又將何去何從?是否能夠察查清楚,若是一人之過只殺一人,若是一族皆淪喪,就滿族抄斬,這樣一來是不是比較好?”吳玄華試著討價還價,真要他去抹殺那些孩童嬰兒,實在是下不了手。

“臣附議。”焦研易怕再多說惹得皇帝生氣,自己吃人家的拿人家的這麼長時間不好一走了之,又是自己好友的父親,不宜火上澆油。

“嗯,這才像個樣子,在這個關鍵時刻當用重法,你是知道的,可是一些不懂人事可以網開一面,你既然問到了那你就自己去解決,會同刑部和黑鴉稽核,確認無誤之後再行實施。另外,你要多想想咱們在外的潛伏諜子,他們的生命也是岌岌可危,敵國的人想過對他們網開一面嗎?朕提醒你一句,千百功勞抵不過背叛二字,你要是聽明白了就滾出去做事吧,不要在這裡礙眼。”皇帝說到後面有些怒意,罕見地說了從未對吳玄華說過的重話。

兩人從屋子裡退出來之後遇到了王鶴,吳玄華和焦研易上前見禮之後,老太監將他們拉倒一旁壓低聲音說道:“殿下啊,您這回是遭了無妄之災了,咱們陛下這幾天正火大呢。一是邊關鍾大將軍涉險出營差點給人包了餃子,您說險不險?二是呢,古酆王朝那邊就出了咱們好些個諜子,死得慘不忍睹,咱們這邊再沒個回應怎麼對得起在外的那些斷線之人。您又這麼磨蹭,老奴賣個老跟您多說一嘴,您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心慈人善了,不管是在大靕還是以後行走江湖都是大忌啊。”接下來的傳音讓吳玄華瞳孔一縮,回去的路上整個人處於爆發的邊緣。

“焦兄,你知道嗎?我的兄弟設計要害我,想不到吧?我都明確說過不坐皇位,那些人還是不想放過我,你說我該怎麼辦呢?”吳玄華腦子裡一直迴響著王公公跟他說的密語,自己的兩位哥哥和一位剛一歲的弟弟身後之人要擇機害死自己,還不是簡單的革職拿問,而是要徹底殺死自己。

“唉,我沒有兄弟姐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玄華,我覺得能忍就忍,實在不能忍就去他媽的吧,大不了咱倆殺出去,現在咱倆還沒行走江湖,按學宮的規矩就是還處於保護期,那就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現在身後有大樹,怕什麼?”焦研易只能繞開兄弟閻牆這個話題,轉而分散一些注意力,知道你不想鬧得親手弒兄殺弟,那就逃唄,現階段整個大千世界沒有誰能攔得住他倆,當學宮那些長輩都是泥人沒有火性?

吳玄華被焦研易這麼一插科打諢,心內鬱氣消散不少,既然王公公來敲打自己了,那麼父皇肯定收到了風聲,可是帝王家其實不禁止兄弟之間的爭鬥,類似於養蠱,就算心內偏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想捲入,可也不能壞了規矩明著提醒自己,怪不得要讓自己心狠一點兒,原來還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他吳玄華也不是什麼手軟之人,要不然不會在小小年紀就將那個刺客斬首,也不會在歷練的時候出手即殺招,這些手段能用在那些不長眼的,甘受驅使的可憐蟲身上,能用在自己兄弟身上嗎?父皇又會怎麼想呢?

王鶴在吳玄華他們離開之後推門進屋,回身關上之後,向著皇帝說道:“陛下,按照您的意思提醒了殿下,不過看樣子殿下並不是如何在意,要不要加派人手?”

“不必了,學宮有人還沒離開,是韓師都感覺恐怖的存在,他們回來的時候那位強者出於禮貌跟韓師打了個招呼,蔣先生那邊完全不知道,可想而知。哼,不知死活的東西不顧朕的警告,既然要出手那就去好了,白大師正愁無法積蓄元氣,撞上去了就各安天命好了,供奉們既然要站隊朕也不再阻攔,告訴蔣先生不用多管,就看朕的兒子們哪個能入朕的眼。”吳靜霄語氣不善,顯然是對一些人不滿意,自己都明擺著告訴你們吳玄華不會繼承皇位,你們還要有所動作,那就隨你們好了,三天境的你們要是損失得起,那就去吧。

“陛下,還有一事向您稟告。就是北邊的咱們一位斥候成功打入了臨淵城大營,傳回來的訊息很有價值,經過推算之後不似作偽,您看要作何應對?”王鶴之前已經呈上去相關的文書,現在詢問是想皇帝給一個明確的答覆,他好繼續安排下去。

“古酆王朝的事情先行放一放,繼續蒐集情報就是,我想等京城事了讓玄華走上一遭,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前提是這小子順利突破到聽濤境,那樣的話自保有餘,畢竟三天境的存在都被監控,自家人上面那三位總會稍微關注一下吧。”吳靜霄的小算盤都打到了天上那三位鎮守頭上,明擺著現在學宮對吳玄華在青雲洲的所作所為很是關注,又是身份不低的人物,上面總要分出些許心神關注一下吧。這一次吳靜霄是歪打正著,這次的學宮鎮守正好是蘇青詞一脈的後輩弟子,按輩分還比吳玄華低上一個輩分,來之前就被家裡長輩耳提面命一定得注意好這個小師叔,幾位老祖宗可都很是看好,尤其是那個久未見面的四師叔祖,更是寶貝的不得了,每次來信都會詢問,他們這些後輩哪裡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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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吳玄華和焦研易深居簡出,宅子裡來了幾位不速之客被白大師放倒之後,安排繡衣使者抬到她的院子,那些人就再也不見了蹤影,三次之後就不再有人繼續進來,不過吳玄華的桌案上多了三份供詞,兩個哥哥,一個弟弟都沒跑,萬幸是自己從小抱大的四弟沒有參與,自己一直忙於公務好久沒去看他了,聽宮裡教習說他想要去大靕書院讀書,讓吳玄華和焦研易很是欣慰。

書院的事情學宮在前些日子派來了教授,總算是開始了招生,雖然大貓小貓兩三隻,可是也開學了不是,這屆學員裡有大有小,大的十幾歲的三個,小的七八歲,最小的四五歲,有高門豪族,也有平民百姓,其中一位十二歲的孩子是自己走到書院門口入學的。如果再加上自己四弟的話,書院的學子就包含了各個階層,老先生們秉持學宮風格有教無類,不分貴賤,一視同仁,產生了糾紛和口角,在書院裡解決就是,誰敢糾結家裡人在外打擊對手的,一律從書院除名永不錄用,好在這一屆都是實心實意來讀書的,不論在課堂上吵得多兇都沒有外部解決,頂多就是後山約架打上一場。

半個月以來吳玄華將那些有嫌疑的官員密檔全部看了一遍,發現線索太過瑣碎,好些都是捕風捉影,似是而非,很是頭疼,又不能直接抓過來讓白大師審問,畢竟有些是凡夫俗子,審問過後非死即傻,這後果他可不敢承擔,萬一有了冤案他的心魔就來了。只能加派人手將資訊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後來又擴大到了所有官員的檔案,就連老道士也被抓了壯丁過來看資料,這樣大海撈針不是沒有成果,都是高階修士思維敏捷過人,能夠從蛛絲馬跡之中找到常人所不能找到的,因為凡人的精神力終歸有極限,在累的時候很容易忽略一些細節,修士就不會有這方面的隱憂,只要看進去的都會清晰地印在腦海裡,最終確定無疑的奸細十三人,疑似二十六人,相關聯的人數達到了三百人左右。

四月桃花奇鬥豔,朵朵嫣紅惹人憐,本該無爭賞春光,怎奈樹靜風又動,屠刀向內,斬卻汙濁向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