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南下之路

“世子——”

“往後叫我風公子好了，宣王府都成灰燼了，沒什麼世子了。”古凌風打斷古鳴的話，哀傷的情緒瞬間蔓延了開來。他沉思了一會，抬眼看著古鳴，“你的傷勢不要緊嗎？這一出發，路途遙遠，若是你的傷……”

“公子，我的傷沒事了，不會耽誤大家的程序。”古鳴連忙解釋，生怕自己會被古凌風放棄。他自打知道宣王府被一把大火燒個乾淨後，無時無刻不在愧疚，他怎麼對得起古凌風的信任？哪怕是早一些趕回來，拼了自己這條命，也要救下宣王妃。想到這裡，古鳴低下頭，原本就是十幾歲的少年，此刻紅了眼眶，一句話說不出，彷彿等到古凌風最後的發落。

魏清雲見狀，看向身側古凌風，見他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不像是在對古鳴生氣，反而更像是在發洩自己的情緒，此時此刻，已經不再是之前的古凌風了，那個宣王府的世子也隨著一把大火被燒沒了。“起來吧，你沒有錯，錯的人怎麼可能是你？那些欠宣王府人命的人，我會一個個討回來的。”

丟下這句話，古凌風冷聲道：“從今往後，古凌風與軒轅朝朝廷勢不兩立，有他沒我，有我沒他。”皇帝生前所想，怕是託付錯人了，他不僅不會幫著收拾軒轅朝的爛攤子，甚至還會直接讓軒轅朝成為歷史，成為過去，他會帶著這些人，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國度，成立新的制度，書寫新的歷史，直接從封建社會邁入民主社會。軒轅朝的走狗們，哼，就讓他們下地獄去吧。

“將軍，馬匹已經備好，就在摘星樓外的那片樹林裡，從那裡出去再走五里地，就可以離開千佛寺的範圍，不過路上小心，不能驚動守在千佛寺外面的那些衛兵，不然被他們發現，很難脫身，已經提前安排人過去探路了，目前暫時安全。”乙二進來時，見大家都站著不說話，氣氛格外凝重。

魏清雲打破剛才的氣氛，知道古凌風如今被心裡的恨支撐著才能振作起來，朝乙二點點頭，“好，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天亮之前趕到下一個地點，不能讓追兵發現。”魏清雲想了想，看向乙二，不忘交代囑咐，“此去南蠻，必定要經過一些瘴氣之地，之前我們隨身攜帶的藥丸記得分給大家，不然瘴氣中毒後，比一般的毒藥還難解，前去探路的那些黑巾衛務必小心，南蠻不是我們熟悉的地帶，切勿和當地人起衝突，畢竟是他們的地盤，蠱術和蠱毒防不勝防。”

聞言乙二認真地點了點頭，答應下來，“將軍放心，已經安排下去了，下個安營紮寨的地方是二百里外的一處村落，咱們可以在那裡稍作休整，周圍沒有大城鎮，當地百姓也是世世代代居住，身份背景都很安全。”

“好，那我們這就啟程。”魏清雲對乙二的能力很信任，畢竟是跟隨自己多年的老部下，不再多問，便讓乙二前去準備。待乙二離開，魏清雲看著古鳴，使了個眼神，讓古鳴先行和乙二離開，古凌風這裡交給他，就見古鳴點點頭往外走，走出去後，還不忘回頭看著古凌風。

其餘人都離開後，房間裡只剩下魏清雲和古凌風，兩人都保持沉默沒有說話，只有燭臺上蠟燭的火焰在跳動。夜色逐漸鋪開，千佛寺裡外亮起了燈，大殿那邊的誦經聲不時傳來，慢慢安撫了古凌風急躁的情緒。

“阿雲，我……”古凌風知道自己現在看上去像一隻渾身帶刺的刺蝟，可是他沒有辦法，一想到過去發生的事情，他可能永遠都沒有辦法釋懷，那件事讓他痛到深入骨髓，他沒辦法遺忘。甚至於他現在根本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那個畫面。古凌風第一次有了這麼無助的時候，沒有人能體會，他或許需要一輩子去遺忘才可以做到，而現在，四月十七，他永遠記得這個日子。

魏清雲神情變得剋制，眼裡的心疼卻藏不住，從眼底跑了出來，原本鋒銳的眉眼在燈光的映照下變得柔和，多了幾分讓人安心的穩重。魏清雲看著面前的古凌風，身上的那些刺一根根張開，像是在抗拒每個人的靠近，卻不知道，這樣子最先刺傷的反而是自己，眼神裡的迷茫和無助是沒有辦法遮掩的。搖了搖頭走上前，魏清雲伸手抱住古凌風，拂開他額前的碎髮，輕輕的印上一吻，然後把他擁在懷裡，寬厚的手掌貼著他的背一下一下的輕撫，“小風，我知道你不可能忘記這件事，我也不要求你忘記，但相信我，不管你做什麼決定都會有我支援你，而且往後你還有至交好友和你並肩作戰，你不會是一個人，哪怕所有人都離你而去，我也會站在你這邊。”

耳邊傳來魏清雲強勁有力的心跳聲，額頭被觸碰的地方變得滾燙起來，古凌風整個人僵住，他從來沒想到魏清雲這麼簡單的安慰卻帶著這麼重的承諾，這句話已經不止是第一遍說了，可是之前古凌風情緒實在糟糕透了，沒有細細品味，但是現在他明白了，原來，魏清雲是在不斷地告訴自己，他會一直陪著他。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亂撞起來，像是有一隻鳥在籠子飛來飛去，又像是一隻小鹿到處亂撞，古凌風慌了神，想要推開魏清雲卻又停下了動作。他為什麼要推開？自己什麼都沒有了，老天爺既然待自己這麼殘忍，那為什麼自己不能自私一點，考慮其他人幹什麼。而且這個懷抱的溫度讓他很貪戀，他甚至想要抬手回抱。古凌風心裡亂糟糟的，腦子也變得亂糟糟的，突然不知道要怎麼回應，只覺得耳根逐漸發燙，連心也被體溫熨貼得更為舒服。

古凌風看著魏清雲，微仰著臉靠向他的下頜，小聲說，“我……我知道，你不會離開的。”他們早已經歷經生死考驗，在那麼多次危機面前也能挺過去，古凌風相信這一次也一樣可以，不管什麼危險都能順利闖過去。

想到這一點，古凌風想起臉上的這道疤，就像是時刻提醒他，家仇未報，他如何能安寢？溫馨的氛圍一下子消失殆盡。古凌風抬起手來拍了拍魏清雲的肩，“阿雲我們該出發了，接下來才是真正的考驗開始，一定不能掉以輕心，不管是誰，都不能再離開，我要大家都好好的。”他不止是要被大家保護，古凌風也會靠著自己的能力來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阿雲，我也會保護你的。”

魏清雲揉了揉他的後腦，然後鬆了手，沒讓古凌風主動推開自己，他的心跳變得很快，甚至有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彷彿下一刻就會被心跳給埋沒了。幸好古凌風沒有發現異常，他摸了摸鼻尖，然後道：“好，我相信你。”

說完正要離開之時，古凌風忽然間想起什麼事情，連忙拉住魏清雲的手腕，將剛才裝了詔書的那個荷包交給魏清雲，“阿雲，這是皇上留下的詔書，我想交給你保管，現在雙龍玉璧在我身上，詔書在你身上，分開來放比較安全，要是遇上什麼意外，更是不方便，所以我就擅自做主，把這個裝進了荷包，你——”

“好，我替你保管。”魏清雲不給古凌風繼續解釋的機會，直接開了口，他知道古凌風在顧慮什麼，這東西放在哪裡都不安全，就像是武林上人人爭奪的秘籍，拿著絕世秘籍的人肯定會被追殺，古凌風信任他才會想到交給他保管，但是又擔心這東西給他帶來禍害，所以才會遲疑。“放心，他們也想不到東西會在我身上，等到時機成熟再交給你。”

古凌風點頭，一身黑衣，顯得身形更為單薄。從宣王府變故之後到現在，古凌風身上除了血色外，只有黑色，連身上的配飾都全部拿下，唯獨臉上那道還未痊癒的傷口成為了他身上唯一的色彩。黑眸沉沉，看著魏清雲，古凌風不再多言，只點頭，“多謝。”

“我們之間何須多言？”魏清雲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蹙了一下眉，“我安排去黑雲城的人已經將你的事情告訴古星他們了，估計收到口信後，會直接去東海等我們，我們不能再耽誤，也得儘快趕到東海跟他們會合，你的那些火器和船，到了這個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只要能將倭人趕出海域，東海城的百姓還有那一帶沿海的百姓都會感激與你，倒是，不愁沒有人支援。”

古凌風跟著魏清雲一塊往外走，只是想起之前悟行大師對魏清雲的勸說，心裡依舊還是放不下，怔怔盯著魏清雲的背影，只盼著自己這次的決定，不是給魏清雲帶來災禍就好，他這麼好的人，不該為了自己丟下一切。

眾人離開千佛寺，來到千佛寺外的後山集合，漆黑的夜色裡，山林裡只有幾道幾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在緩緩前行，連馬蹄上都包裹了布條，嘴上戴上了繩子，不管人還是馬都保持小心翼翼的前進姿勢。林間不時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偶爾還有幾聲貓頭鷹的叫聲，隔著不到一里的地方就是京城裡派出的守衛，少說也有幾百號人。

魏清雲和古凌風走在前面，幾個黑巾衛在後面斷後，剩下的除了乙二和丙三在前面開路，全部都被護在了中間。江芪參沒有武功，但好在動作輕巧，旁邊美綺是練武之人，腳下步子很輕，明月姑姑更不用說了，師從遠慧大師，不僅幾乎沒有腳步聲，甚至連呼吸聲都很小。

古鳴小心翼翼護著古凌風，他不能再讓古凌風出事了，所以選擇了跟在他旁邊。不過有魏清雲在，看著魏清雲對古凌風的照顧，兩人之間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信任是難以插入的，就像是自動形成了一道屏障，無形地隔開了所有人。古鳴低下頭，掩蓋住眼中的一抹苦澀。

一行人在漆黑的夜裡大概走了快十里地，確定不會被發現後，才終於翻身上馬，摘下了臉上的黑色面巾，換上了之前就準備好的普通百姓衣服，打算扮作一家出行的商人，前往南蠻那邊去採買藥材。身份已經各自安排好了，分別是黑巾衛的五個人是家裡護院、乙二、丙三和古鳴是隨從、美綺和江芪參是妹妹妹夫，古凌風和魏清雲當然是扮作家裡的兩個少爺，也就是美綺的大哥和二哥，還有一個伺候多年的乳孃明月姑姑跟著照顧起居。

這麼一分配，大家的稱呼也不需要怎麼改變，只是美綺那裡需要改變一下，她和江芪參扮作一對年輕夫妻，美綺對於這件事情倒是不抗拒，畢竟師兄就是半個哥哥了，加上她和江芪參也是情投意合，孟林當時也不反對，所以和江芪參假扮夫妻也不算是真的假扮。其餘人身份基本沒有變動，只是他們需要先去找個地方，換一些銀票還有銀兩，再準備幾輛馬車之後，透過黑巾衛這邊的一些易容手法來偽裝自己，這樣才能起到掩人耳目的效果，否則就魏清雲和古凌風這兩張臉，就足夠惹人關注了。

古凌風騎在馬背上，站在山頭看向遠處的京城，面色凝重，目光一直落在宣王府的方位不願意離開。所有人都沒有上前靠近，靜靜等待著古凌風做最後的告別，這一次，他是真的要離開了，不是出門玩，也不是去長見識，而是真正的告別京城，也是在告別過去，從此宣王府不復存在。夜風逐漸變大，一陣冷風颳過，古凌風的頭髮和衣襟被吹得揚起，在黑暗中，是更為深沉的一抹暗色，古凌風雙眸明亮，眼裡泛著淚光，一臉默然地看向不遠處，很快又收回目光，變得更加冷漠和堅定，雙手暗暗抓緊了韁繩，不再留戀過去，調轉馬頭，背對著京城方向，揚起馬鞭，身後那輪弦月藏在烏雲之中，只露出半邊。

“前塵往事不再牽掛，走，我們出發去南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