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纓望著視窗前的那個負手而立挺直孤傲的背影,忽然就沒有話說了。

她只覺得那個背影忽然就變得很沉重,也有些陌生起來。

崇纓的身體相貌雖然還停留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可是她的心智卻早已是二十三歲的成年人。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場意外,此時的她應該早已經是一個落落大方水靈嬌俏的大姑娘了。所以如果有誰只憑外貌就將她當成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娃,那就大錯特錯了。

但若是沒有當年那場沒有其他人知曉的意外,那此時的崇淵,還會是聖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首嗎?

這個問題崇纓時常就會想起,可是她沒有答案,因為這世上沒有“如果”,也沒有絕對的事。所以她只好將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歸咎於天意,或者早已註定的命運。

她也早就知道,崇淵將這件事看成是他如今成功所付出的慘痛代價,所以他必須想盡一切辦法要讓她恢復。

這也成為了崇淵此次跟隨月無缺東來中原的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世上沒有哪一個女子不希望自己可以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和美麗的容貌。二十三歲的女子,在當下的年代裡,大多數都已經嫁為人妻,為人母,這個時候的女人也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她們年輕漂亮且魅力無限,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黃金階段。可是崇纓和那些女子不同,十四歲那年,因為一次意外,她的身體就像是被惡魔禁錮了一樣再也無法正常生長,甚至連走路這個人類最基本的功能都失去了,所以她只有坐著,一坐就是十幾年的時間。而她卻並沒有因此消沉,也沒有放棄繼續活下去,這就足以證明她的內心是非常的強大的,她的心智也沒有因為身體的原因而變得愚鈍,相反,她是一個很有智慧也很堅強的女子。

她對這個世界依然抱著美好的憧憬,她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恢復正常。在無數個無人知曉的黑夜裡,她曾虔誠的祈禱,希望自己可以像其他人一樣擁有屬於她自己成熟的身體相貌,也希望自己可以站起來走路,她已經太長時間沒有感受到用腳踩在地面上的感覺了。

這世上有許多人有許多的願望,在正常人的眼裡,走路這種事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崇纓的世界裡,卻是一件奢侈到幾乎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但她依然相信有一天她會站起來,對著鏡子梳妝。這樣的信念除了來自她自己,還有崇淵。

崇纓相信她的大哥會做到他所承諾過的事,因為這個男人從來都沒有讓別人失望過。他也有能力去實現他的理想,儘管她也很清楚她唯一的親人如今所做的事將會引起一場浩大的血雨腥風,可她沒有那個能力去阻止,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去解決,因為她不過只是一個連站都站不起來的人。

她很清楚,許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她沒有能力去改變。所以這一次她不遠萬里跟著崇淵來到中原,不是為了見證崇淵如何幫助聖傳戰勝中原實現教義東傳的理想,而是隻希望能一直守護著他,只希望他不論如何都能好好活著,僅此而已。

她能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就如同當年那樣。

如今情形,就算崇纓一向並不關注聖傳的事,但因為崇淵的關係,她也多少有所瞭解。聖傳要一報當年被中原所敗之辱,這並非只是教主月無缺與中原的私人恩怨,而是整個聖傳一脈這二十年來的深沉怨恨。二十年前,聖傳在西境一脈獨大,勢力已經遍佈西境以及周鄰諸多小國,但他們野心勃勃,意欲將聖傳之名傳至遙遠的東方大地。為了瞭解中原之境的風土人情,年僅十八歲的聖女月無缺自告奮勇攜眾遠赴中原,卻在中原發生了意外,而後聖傳與中原武林產生了無法解決的矛盾,導致雙方大戰。聖傳因為輕敵和某些變故在中原造成了幾乎毀滅性的失敗,教主月之華更不幸隕落,兩大聖物也被奪走其一,如今下落不明。如此結果,導致聖傳殘部退回西境時受到了民眾的極大質疑,原先被逼不得不暫時臣服於聖傳的西境其他勢力也趁機煽風點火引起西境混亂,意圖將聖傳趕下神壇。在那些四面皆敵的歲月裡,聖女月無缺在一干殘餘部眾的維護下艱難的維持著聲傳的尊嚴,經過多年的鬥爭和雷厲風行的殺伐手段,月無缺逐漸穩住了局面,聖傳勢力開始緩緩復興。

而後,年僅二十歲的崇淵開始嶄露頭角,他憑藉著出類拔萃的智慧膽識和手段迅速受到月無缺的重視,崇淵開始接觸到聖傳的權力。而後他輔助月無缺整頓聖傳勢力,大膽發掘和重用新生力量,並一力促成月無缺登上教主寶座,從而顯露出了超強的謀略以及統御之才。為了獎賞崇淵,月無缺力排眾議,賜予了他聖傳秘門神功“禁神大法”的秘籍,告訴他若能修成此功,他便是聖傳新一任王首。

在二十六歲時,崇淵終於以最短的時間練成了“禁神大法”,無數人也因此見識了他不但有統御之才,更有非凡的武道天賦。但沒有人知道為了練成禁神大法,崇淵付出了怎樣的代價。而後月無缺兌現承諾,提拔崇淵為聖傳王首。

王首之位,忠於聖傳,效力教主,有統御四大天王、六色聖徒以及十二天守的至高權力,生殺大權幾乎握於一人之手,崇淵也成為了聖傳一脈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代王首。

以最年輕的年紀登上了至高的權力之位,讓崇淵一時成為了西境最令人矚目的人物,他的名望與日俱增。但他沒有懈怠,他一面暗自修練禁神大法,使自身修為節節攀升,一面繼續加強聖傳力量,如今聖傳的絕大部分中堅力量都是由崇淵一手發掘而來,更破例在聖傳組織結構上增加了“祭司”一職,擴充了力量的組成。

之後不久,教主月無缺與聖物“玄穹”形成了融合,她的力量得到了巨大的突破和提升,達到了整個西境已經無人能敵的境界。而能得到聖物認可的人才最有資格繼承教主寶座,這一向都是聖傳的傳統,所以月無缺的教主地位越加鞏固。在十年的短暫時間中,月無缺與崇淵相互信任配合,聖傳勢力開始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復興,便很快就又重新掌控了整個西境。

月無缺修為猛增,崇淵能力非凡,聖傳力量得到恢復,已經與當年戰敗之前相差無幾,這個曾經面臨毀滅的教派真正意義上的恢復了生機,無數教眾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以及鬥志。

——復仇的鬥志。

中原——不管時間過去多久,這個名字始終就是籠罩在聖傳頭上的一團陰雲揮之不去,可他們不甘揹著失敗之名,他們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征服和勝利。

“聖儀天啟,曠照千秋。煌煌萬世,傳吾光明。”

這是聖傳一脈延續百年的口號,他們所敬仰信奉的神之光明,不應該只照耀著西境一個地方。因為他們堅信,天守大神的無上光輝,沒有什麼地方是照耀不到的,就算是遙遠的東方,聖傳光明也足以與日出爭輝!

帶著這樣的信念,重新積攢了雄厚力量的聖傳,在同樣懷著深重仇恨之念的月無缺的帶領下,聖傳出動了最精銳的力量,浩浩蕩蕩的不遠萬里,再一次踏上了中原,開啟了復仇之路。

這一次,他們要將整個中原武林都踏在腳下!

崇纓也知道——在決定進入中原的數年之前,崇淵就已經開始秘密的部署,他先後不知派遣了多少人先行進入中原,開始滲透和掌控中原局勢。這一點至關重要,崇淵雖然年輕,但他眼光深遠,吸取了當年之所以會慘敗的教訓,更深諳知己知彼的道理。因為他的目標不止是要報復中原武林,更要將聖傳東引的大業在他手上完成。

這是一個極其艱難的任務,也是極其困難的目標。就算是苦心經營多年的月無缺和崇淵,兩人心中都沒有十足的把握。其一是聖傳教內依然存在著反對的聲音,尤其是長老會。這幫人雖然都是一些老朽之輩,但他們也具有一定的聲望,這一次之所以沒有將月無缺針對中原的計劃阻攔下來,完全是因為顧忌月無缺的恐怖實力,擔心把她逼急了做出極端之舉,再者月無缺和崇淵兩人的聲望實在太盛,整個西境都將二人視為聖傳的救贖。其二,儘管崇淵早有部署,但中原依然存在著不可預知的變故。

中原武林經過當年一戰元氣大傷,表面上至今尚未恢復,可二十多年過去,誰也不能肯定中原那些僅存的勢力沒有在暗中進行相應的準備。所以月無缺雖然苦心經營多年,更有崇淵的運籌帷幄,但前景依然不容太過樂觀。

崇淵明白這個道理,他也很瞭解中原的歷史。千百年當中的中原之境,有無數境外教派意圖在中原繁衍生息,但能夠成功的,似乎就只有佛門一脈。其他的教派,都只如曇花一現,因為千百年來的中原人心中早已有屬於他們自己的信念和信仰,最深植人心的無外乎於“儒釋道”三教。而像聖傳這種已經在中原造成過浩劫的異域教門,要想重新讓中原人接受他們的教義,顯然是不太現實的。所以崇淵改變了常規的思維——在不能以和平的方式進行傳教後,那就以武力征服,再循循善誘,假以時日,他相信聖傳一定會超過“儒釋道”三教在中原人心中的地位,就像當初聖傳在西境時的處境一樣。

而要想做到這一切,自然不是簡單幾句話就能做到的,而這也是崇淵如今肩負的重任,所以崇纓才會發現,他的身形竟然那般沉重。

所以就算她知道要做到這一切需要付出怎樣可怕的代價,但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畢竟那可是一個教派百年的基業和理想。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他身邊,希望他能實現他的理想。

可現在,崇纓已經感覺得出,崇淵和在西境時,有些不一樣了。

他變得更深沉,更冷酷,更喜怒不形於色。就算是在聽到今日損失了二十名教徒,他也沒有太大的反應。

聖傳東來中原,需要的是士氣,而今日他們剛剛踏足關外,就遭遇到了一名實力幾乎可以與教主一戰的敵人,更損失了二十名一流高手,如此打擊,按照常理是對士氣極其不利的。但崇淵卻對此沒有過大的反應,這自然是不合理的。但令人又不會覺得意外,因為崇淵彷彿早已預料到了這個結果。

想來也是,與聖傳謀劃了近二十年的大局相比,二十個一流身手的教徒簡直可以忽略不計。而他想要得到的,卻是更重要的東西。

崇纓把目光從視窗前的背影上移開,她低頭看著手裡做工精巧的茶杯,心神忽然一陣恍惚。

那個人——沈默,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才會讓大哥如此忌憚和興奮?他身上又到底存在著什麼樣的秘密,才會讓大哥如此想要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