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和真實(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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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政局經常安排一些演講活動,這次作報告時,不是任大友一個人了,艾莉也坐在了主席臺上。報告的內容不是單純的英雄事蹟了,而是著重講兩個人的愛情神話,談他們的愛情經歷,以及婚後的幸福生活。他們的報告時常被臺下雷鳴般的掌聲打斷,艾莉也成了甘於奉獻的新一代女性代表。
艾莉不僅成了民政局機關裡的先進人物,她還被市婦聯樹立為典型,號召全市的婦女學習艾莉的奉獻精神。不久,艾莉就入黨了。她因為任大友也成了英雄一樣的人物。她不論走到哪裡,都有人認識她,在她背後指著:這就是那個艾莉。口氣中滿含了敬意。那些日子,艾莉是驕傲的。她從內心裡感激任大友,因為這一切都是任大友帶給她的,沒有任大友就沒有她的今天。
那些下鄉插隊或去兵團的同學,不時地也有信來,他們從開始的談理想,到最抱怨那裡的艱苦。他們在信中無一例外地都在羨慕艾莉,羨慕她在機關的工作,風吹不到雨淋不著每個月還有工資。下鄉的那些同學,已從火熱跌到現實,他們開始懷念城市的生活了。
後來又發展到有人偷偷地從農村跑回來,賴在城裡不想回去,最後還是被勸回去。他們這回走時,已經不是滿懷豪情了,而是鼻涕一把淚一把,他們留戀城裡的一切。
艾莉當初沒能到廣闊天地裡練紅心的一絲遺憾早就沒有蹤影了。她真心實意地感激任大友,如果沒有任大友,她現在肯定和那些同學們一樣在農村裡吃苦受累。她對眼前的一切滿足而又踏實,她加倍地對任大友好,把自己平時能想到的種種好處,都透過實際行動落實在照顧任大友的生活中。
艾莉越是對任大友好,任大友就越覺得對不住艾莉。
任大友經常把艾莉摟在懷裡一遍遍地:你真是個好人,這輩子和你生活在一起,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時的艾莉就:大友,別這麼,照顧你是的責任。和你結婚前,我都對領導表態了,我要一生一世地照顧你。
任大友摟著艾莉的手臂就用了些力氣,他在心裡唏噓感嘆了一番。
日子過得很平靜,也很快。因為艾莉的特殊身份,她年年被局機關樹為典型,最後她終於成為局機關一個部門的處長。這一年她才二十七歲,也就是她結婚七年後,她走上了領導崗位。任大友早就是殘疾人廠的廠長了,他的手下領導著幾十人,比在部隊當排長領導的人還多。兩人都走上了領導的工作崗位,兩人在家裡議論最多的就是國家的命運和單位的工作,於是他們的話題就多了起來。
兩人的關係一直保持著他們新婚時的樣子,每天晚上躺在**上的時候,任大友死死地把艾莉摟在懷裡,用那雙男人的大手,從上到下地把她的身體的撫摸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身體在他的觸碰下先是涼的,後來熱了,是那種來勢洶湧的熱,他氣喘著,她也氣喘著。那雙男人的手終於疲累了,慢慢地在她身體的某個部位上停滯不前住了,她知道一切即將結束,但身體仍然熱著,無著無落的樣子。過了一刻,又過了一刻,她的身體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就在她的身邊睡去了,她卻睡不著,睜著眼睛望著黑暗的夜,體內有種東西在竄來竄去。這種生活她已經過了七年,剛開始她真的不覺得有什麼,隨著年齡的增長,心底裡的那份渴望像樹一樣一長大,最後竟蓬來,變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想壓住都不可能。
在這七年的時間裡,經歷了太多的事,老局長被趕下臺了,走馬燈似的又上來好幾任局長,可不管誰當局長,她都是局機關的典型,也是社會的典型,如今她又走了上領導的崗位。原來下鄉的那些同學不斷地有訊息傳來,有的熬不住、回城又沒有希望,就在農村結婚了,生了孩子後就真的在那裡紮了根。有的病退回來,有的被城裡的單位招工回來,不管回來的還是沒回來的,他們大都結了婚,很快就有了孩子。
上高中,還有剛結婚那會兒,她對生孩子的認識是,只要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就會有孩子。當然,她也是後來才明白,兩人生活在一起並不那麼簡單。有一次,她在書店裡偷偷買回一本《新婚手冊》,她才真正明白男人和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白了之後,她內心裡就有了一種明確的渴望,可那份渴望又找不到真正達到的通道,她便焦灼而又難過。
每天晚上入睡前,她總是懷著很矛盾的心情去躺在任大友的身邊,她一方面渴望任大友的撫摸,又怕他的撫摸,他的愛撫總會喚起她更強烈的渴望,然而那種渴望又不能淋漓盡致地達到宣洩的程度,所以她又懼怕他的撫慰。後來有許多次,她把他安頓在**上,自己卻坐在桌前一遍遍地看從單位裡帶回的材料。
任大友見她在忙工作,也不好什麼,只一遍遍地:時候不四了,早休息吧。
她就:快了,就來。
她這話時身子動也沒動,眼皮卻早就打起了架。堅持了一會兒,又堅持了一會兒,她聽到任大友已經睡著了,才悄悄地躺到**上,用被子緊緊地把自己裹了起來。
第二天,當他們睜開眼睛看到對方時,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又都是新的。
不久,“”就結束了,那些下鄉的知青們,又一骨腦地回到了城裡,有的拖兒帶女,就是沒有拖兒帶女的,也是滿身疲倦的樣子。接下來,他們在城裡開始了工作和生活。
有幾次,他們這些老同學又聚在一起,就有了許多感慨。無一例外地,他們都羨慕艾莉當時的英明選擇,艾莉似乎和以前並沒有什麼兩樣,還是那麼白淨,年輕漂亮,只不過比以前更成熟了。再看看那些下過鄉的同學,老了,黑了,倦了。他們在廣闊天地裡奮鬥了那麼久,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一切又都從新開始了。他們的起很低,沒有更多的奢求,只想找一份能養成家餬口的工作就心滿意足了。
艾莉現在已經是機關的處長了,是中層幹部,人前人後的也算是個人物了。“”結束後,機關又恢復了正常的工作和秩序,老局長又出任局長。有許多在“”期間靠造反上下的那些領導,又紛紛地被打壓下去,那些受迫害的領導又重新回到工作崗位。機關人事又一次徹底洗了一次牌。艾莉因為是典型,是人們學習的樣板,不論怎麼洗牌,她還是她她仍然是機關的處長。這一年她三十歲,經過機關人事變動後,她這才發現,自己是機關裡最年輕的機關中層幹部。
進入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一切都在日新月異地變化著,這個城市和整個中國一樣,十天一個變化,一個月就是一次大變化。在這種變化中,任大友那個殘疾人廠也發生了變化。這個廠是區辦的廠,生產各種包裝箱,以前他們生產的包裝箱供給區裡的一些工廠和商店用,現在人們**之間都注重起包裝來了,那些印刷精美的包裝一下子走進了人們的生活。
任大友這個殘疾人廠做的那些包裝箱已經落伍了,色彩款式陳舊單一,已經沒人要了。殘疾人廠一下子面臨著生存的危機,一連三個月都發不出工資了。任大友一下子似乎就老了,他從來沒有感受到肩上有這麼大的壓力。
艾莉在機關生活得很正常,可以用舒心來形容,機關屬於國家公務員編制,只要有人納稅,他們就能正常生活。然而企業不行,所有的企業都要自己求發展。
那些日子,任大友憂心如焚,他是一廠之長;他又是英雄,他不甘心廠在他手裡就這麼黃了。在那段時間裡,艾莉也感受到了任大友情緒上的變化。任大友已經沒有心思和艾莉溫存了,他躺在**上徹夜難眠,他苦思冥想著把自己的企業帶出困境的辦法。有時艾莉都一覺醒了,發現任大友還睜著眼睛在想事,便勸道:大友,沒什麼大不了的。廠子黃了,還有我呢,我能養活你。
任大友聽了艾莉的話很感動,他抓過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用勁地握了握。可任大友畢竟是任大友,在他人生的經歷中,他還沒有服過輸,他也想過自己一走了之。自己畢竟是英雄,這個廠子黃了,他要求組織再給自己換一份工作就是了,可他不忍心看著那幾十名殘疾人下崗,他們都是自己家庭中的樑柱。
英雄任大友終於為自己的廠找到出路了,那就是和別的工廠一起整合,更換原有的裝置,這樣才能生產出符合潮流的包裝產品來。那些日子,任大友搖著輪椅滿世界去尋找合作伙伴。雖然很辛苦,但他畢竟看到了希望。每天凸,艾莉看到任大友疲憊的樣子總是很心疼,任大友卻樂觀地:快了,快了,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
那天早晨和每一天的早晨並沒有什麼不同,艾莉和任大友一起出門,這已經成了他們每天的生活習慣。他們在家門口分手,她去機關上班,他去為了廠的生計忙碌。她望著他搖著輪椅向前走去,她突然又追上他,讓他停下來,因為她發現他的頭髮上又生出了兩根白髮。她不忍心看著還不到四十歲的他就有了白髮,她蹲在他的面前,很認真地把那兩根白髮拔了下來。
他衝她笑笑:艾莉,你放心,我還沒有到老的時候呢。
她也衝他笑一笑,他搖著輪椅匆匆地走了,今天有一個很重要的談判等著他,一家企業同意收購他們的廠,如果成功的話,那家企業出資改造他們的廠。這樣的談判已經談了幾次了,進展都還順利。他今天又興沖沖地去準備和那家企業落實一些細節細節問題。
艾莉是到單位不久,接到廠打來的電話,那人只在電話裡:他們的廠長出事了,現在正在醫院裡搶救。當她匆忙而慌亂地趕到醫院時,醫生告訴她,任大友已經搶救不過來了。
就在她和任大友分手不久,任大友去那家企業談判的路上,路過一個鐵道口,他的輪椅不知怎麼就卡在了鐵軌的縫隙裡,怎麼也出不來了。這時,正好有一列火車呼嘯著開了過來,周圍看到的人想去救他已經來不及了,這就是任大友現在的結果。
那一刻,她聽了醫生的話,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當她衝到任大友的身邊,掀開蓋在他身上的白**單時,她才真正的明白這一切都是真的。
任大友一下子就離她而去了,他們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幾年,風風雨雨之後,任大友就在她的生活裡消失了。從那場英模事蹟報告會,到任大友走進她的生活,這麼多年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這人卻沒就沒了。她撲在任大友已經沒有了溫度的身體上放聲大哭起來。
任大友離去了許久,他頭上的那兩根白頭髮仍在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有時,在她思念任大友時,他的面孔在她的印象裡裡模糊的,而那兩根白髮仍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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