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之上,赫然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金字塔,這並非是古埃及式的法老金字塔,它也並非作為凡世君王的陵墓,而是古瑪雅式的階梯金字塔,是為了鮮血奔湧而下,血饗神明。而盤踞著階梯金字塔巔峰的,毋庸置疑,是一尊神祇。

在沈如松模糊的視野裡,他望著譚將軍一步步拾階而上,神態從容,好似見一個久違的舊友,而他也被兩名士兵夾著往上行去,他見到了道路兩側威嚴寶重的高大雕像,皆是人身蛇首,握有兵器,定然是在拱衛著其上的主子。等到供人走的階梯完畢,就有一個個高有五米的懸崖,有鑿出了垂直階梯才能讓人進一步向人,但每登高一次,就好比匍匐朝拜一次。等到沈如松來到金字塔頂,他卻反常地臉色潮紅,陷入到了一種亢奮狀態。

沈如松的功能腕錶的輻射計量在飛速地來回擺動,是的,表壞了,因為過強的輻射干擾了表的執行,按說這種強度的輻射,人會立刻感到嚴重的不適並遭到劇烈傷害,但是僅穿有基本防護服,戴著一般防毒面具的沈如松卻居然掙脫了士兵,磕磕絆絆來到了將軍身後,繼而雙膝軟倒,不由自主跪伏在那尊俯瞰世界的龐大生物前。

譚將軍凝視著這頭孽龍,他的腦海中迴盪著為了接近、捕獲、馴服它所付出的無數代價,但這是短短几秒,他便抬起頭來,無畏地盯著孽龍慢慢睜開的豎瞳龍目,金黃的瞳子內充斥著無法為人類理解的情緒,又包含了一切暴躁、喜悅、憤怒、激動等人類感情,在一個幻視間又消殺為漠然。

這種生物,在人類還是猴子時就自然而然享有了世界,甚至不叫統治,而是這個世界本就屬於它們,對於塵埃一般的人類,又談何有任何情感?縱然對方費盡心思將它困在這裡,但半個世紀,對一條血脈傳承自白龍的孽龍而言,又有多長?

將軍似乎讀出了孽龍的漠然,他的眼神變得凌厲,他金紅的麥穗徽下,是百萬復興軍戰士閱兵於龍山紫宮前的鏗鏘步伐,他們的軍靴從三千年前的天海第一帝國時,在始皇的大纛之下,旌旗之前,獵獵席捲天海世界。從天海神軍到聯盟國防軍,到現代復興軍,每一位將軍,都熔鍊於血與火之中,他們的意志,勝過鋼鐵,軍旗的指向,就是他們的意志所在!

復興軍的意志,高過一切!

將軍開啟了始終銬在腕邊的手提箱,開啟,取出一臺小巧的儀器,調製出一份硃砂色的液體,他轉頭看向了四個倖存者,當即,“硃砂”被灌入了他們的嘴中,每個人都立刻抽搐不止,但又迅速穩定下來,失去瞳白。將軍明白這是他們心智不敵千喉獸致幻物質的緣故。不過,還有一個人依然保持了正常人類的特徵,甚至肉體上的傷勢在快速痊癒,並隨之變得氣勢鼓盪,幾個心跳間,令人感到散發出的澎湃偉力!

孽龍原本微啟的龍目驟然睜大,它直白感到同類血脈的號召,漠然的眼瞳現出難以掩蓋的驚詫情緒,它身下的金字塔立時散發出光輝,它的巢穴旋即湧現出一條條灰線,像是傳送帶一樣,將巖壁,不對,它的遺蛻中的精華灌輸到體內,頃刻間,強悍無匹的力量在它的伸展龍身時彰顯出來,它揚起了脖頸,對著面前這個忽然出現的同類發出音訊極高的無聲咆哮。

無形驚雷,天穹炸碎,漆黑夜空渾然爆裂,億兆噸湖水驟然一瀉千里,轟然衝擊於溶洞石幔上,烈風高卷,直把將軍的鬢髮向後掠去,寶石飛濺乍如繁星點點,在石筍臺前,一道聲勢煊赫的灰色瀑布倒懸於空,水汽漫漫,陰霾般的沉重氣息伴隨著洪波翻湧,拍擊堤面。

浪頭直上,灰水湯湯,頃刻間,在地下千米處,一條大河恢弘橫亙,勢如噴薄,勢如奔雷!

奔流轟鳴響徹每個生靈的耳畔間,下一刻,刀劍交錯、金鐵敲鑄的兇暴巨聲幾乎要炸碎人的耳膜,超越人承受範圍的狂躁嘯鳴聲穿透灰水,在宏偉的溶洞間來回震顫迴響,彷彿是在說,卑微彼輩,竟敢入吾之殿宇?

但是下一刻,金光乍現,刀劍!

逆流的洪水被“明光甲”式主戰機甲打回,接著便是開天闢地般的大劍斬擊!全心對付“同類”孽龍當即被拍入到灰水中。

微小的身軀反而保護了將軍等人不被波及,見到汲取了遺蛻力量的孽龍被機甲揪出纏鬥,將軍知曉這條孽龍已在所難逃,剩下的遺蛻固然能讓孽龍再次重生,但是其威勢也就是變成了龍孽,興風作浪的孽畜罷了,從而真正被複興軍捕獲!

“硃砂”散發出的資訊素在減弱,包括沈如松在內的四個倖存者重新變成了凡人之軀,意識被欺騙的孽龍終於爆發出驚天動地的不甘嚎叫,但彪悍聲浪僅是讓譚將軍稍稍晃動而已,在這具瘦削衰老的軀體裡,充滿著不減冠歲之年的英偉氣魄,他依舊蔑然瞥視著灰水中光暗交疊的掠影,只鱗片爪間溢位的荒疏氣息在壓迫著人的膝蓋,但在場眾人,所有的復興軍戰士們,脊樑骨個個堅實。不錯,是有人畏懼,是有人害怕,但沒有人,退縮。

將軍提起浸在液氮裡的石蛋實驗箱,揚首向灰水裡的孽龍拋去一個鄙薄的眼神,隨手轉身離開,拾級而下,毫不在意身後的強大存在依然具有極其暴虐的力量。

果然,孽龍愈發躁狂地咆哮起來,從溶洞頂端宣洩下的湖水被聲浪所攝,竟是要逆推出去,這種連高濃度輻射的湖水濺射到人體上,絕無幸理。

但,這有何懼?

金橘色的光芒閃出,在萬分之一個眨眼間,即從針尖大小擴大到日冕之宏偉,“明光甲”中的永動引擎早已將功率攀升到過載,噴射尾焰的溫度之高,途徑的灰水盡數蒸發為水霧。

將軍轉身的片刻之間,山巒般堅實的機甲便完成了調節扭矩、過載噴射、跳躍飛行等一系列轉彎動作,身處駕駛艙膜的鐵馭猛然睜目,緊握錳鋼大劍劍柄,一劍斬出!

一蓬黑紅血液飈散,孽龍的咆哮變成了吃痛的嚎叫,懸停中的機甲爆發出四條超高壓氣流,它的進氣道在逆轉,抽取灰水瞬間蒸發為蒸汽,逆向噴發。

現在沒有神話傳說,因為神靈要麼存於人心之中,要麼造於人手之上!

高溫蒸汽與滔滔灰水迎面撞上,譁然如金鼓重槌,“咚”地一聲駭人巨響,下一秒,機甲消失在原地,疾速掠行的它扯出了一道極淡微藍的影跡,它殺入灰水裡,直取孽龍頸間七寸!

水浪翻滾,時而燒融出蒸汽空洞,時而席捲出灰水尖錐,尖銳的孽龍鳴叫與磅礴的引擎出力交雜。合金大劍劈斬,在最嚴峻的環境裡,最古老的冷兵器反而是最好用的!

脊厚而刃薄,在應力與慣性的驅使下,大劍的劈削力層層堆加到極致,在無與倫比的機動速度下,平移縱向皆不遜於鼉妖的機甲覷準漏洞,散熱甲片展開,積蓄著的熱力灼了鼉妖一身,在高熱氣霧裡,向量噴口改為垂直,帶動機甲即行飛昇,壓著鼉妖的頭顱,斬去!

“噗嗤”一聲,灰水忽然染為墨黑,大劍穿出瀑布,灰水洗練著血槽紋路,沖刷這柄劍體方正、劍刃逐漸內縮呈三角尖的斬劍。隨後,一輪金日赫赫,瀑布當然地被蒸發一空,機甲降在石筍臺上,永動引擎的焰火溫度之熱,燒灼扭曲著周圍的空氣。

臺下的“甲子”部隊們仍在搶救監控站資料,劇烈的震動喚醒了意識喪失的沈如松,他咳嗽著爬出,在惶惶倒影裡,他掙扎起身,大地震顫著又把他掀翻過去,他一手撐著巖壁,扶牆站起,然後,他望到了天神般肅立的機甲。

高臺之上,機甲勃發著的焰流,懸起飛卷,它倒提著有濛濛光點閃爍的大劍,它誰也沒有看,實際上,在機甲頭部的探測儀裡,波長導致了赤紅色的輝光,遠觀,則如殺神。

水霧瀰漫,劍刃翻轉,轉身、微弓、墊步、拔劍、躍出,一瞬間消失在沈如松的視野裡,隨後霧氣遮蔽了他的眼睛。

“過來!過來!”正當沈如松愣神間,一名甲子隊員拽著他的胳膊往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