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染濁佳公子,芳情屬綺羅。

百年餘恨少,一事放懷多。

粉黛迷離境,溫柔安樂窩。

羊城天路遠,那問世如何。

三載辭家客,珠江手乍分。

雪寧遭犬吠,鶴已去雞群。

日照韶關路,帆飛贛水雲。

班荊留縞紵,何處再逢君。

話說蘇笑官自服了調衛養營湯之後,病根日減,又服了十劑十全大補湯,方才元氣如常。因先生不許他出房,足足的坐了一月有餘,方由他自便。因一心記掛素馨,到園中散步。這十月中旬,天氣漸冷,穿著羽毛緞錦袍,外罩珍珠皮馬褂,意欲從園中一路轉至惜花樓,再到上房頑耍。

走至折桂軒前,想起前情,低迴不捨。卻好素馨輕移蓮步而來,笑官一見,笑逐顏開,忙上前說道:"姐姐,我只道不能見面了,誰知卻又相會。"素馨原不曉得他生病,今日卻為岱雲而至,見他此話,正觸著自己病源,因淡淡的說道:"此話何來?我不過因看芙蓉,暫到這裡。"笑官道:"這就是我與姐姐的緣分了。"挽他的手來到軒中,意欲就在榻上,試他一月多的精神。素馨不肯,說道:"如今不比從前了,這裡往往有人到來,倘然撞破,你我何顏?"笑官只是歪纏,素馨只得任他舞弄一番。笑官也覺得較前松美。素馨仍恐岱雲闖至,略一迎承,笑官病後虛囂,早已做了出哇的仲子。素馨忙忙起身回去,心上要想個謝絕他的法兒,只得與岱雲訂於傍晚相會。

後來,笑官到園,再不見面;自己進去看他,又是個不瞅不睬的樣子。

正摸不著頭路,卻好烏家的聘期已到。

這日,溫家鼓吹喧闐,親友熱鬧,匠山與萬魁亦俱在座,又邀請眾同窗與席。笑官婉辭謝了,悶悶的坐在房中,思道:"不料素馨這等薄情,竟受烏家之聘,怪不得前兩天有這等冷淡神氣。"又想道:"他是女孩兒家,怎能自己做主?他父母許下,料也無可如何了。只恨我生了這場瘟病,弄得一些不知,不曉得他還怎樣怪我呢,我如何反去怪他!但是他果不願意,為什麼不透個風與我?這事實難決斷。"又想道:"前日軒中相敘,不但情意不似從前,就是那個東西,也不比從前緊湊,不要我生病之時,被這姓烏的得了手;若果然如此,我與老烏就勢不兩立了。"又轉念道:"如今實授是他妻子,我自已虧心,怎麼還好與老烏作對?我只說道喜,進去見他,便知端的。"於是打個大寬轉,從大廳巷中走到上房,只見史氏陪了許多女親在那裡忙亂。笑官作揖道喜。史氏道:"大相公,為什麼不在前頭吃杯喜酒?"笑官道:"侄兒病後調養,吃不得厚味,多謝了。我還要到姐姐跟前去道喜。"史氏道:"他害羞,躲在房裡。我不得空,叫丫頭陪你去吧。"笑官走至後樓,上了扶梯,只見素馨房門緊閉,忙敲了一下,說道:"姐姐,道喜的來了。"裡頭再不做聲。立了一會,覺得無味,只得掃興下樓。

卻見蕙若從前邊走進,笑官立住,說了緣故。蕙若低低的說道:"我也不料姐姐這樣改變。

我前日得了訊息,再三問他,他只說父母作主,挽回不來。

我仔細察來,其中還另有緣故,勸你趁早丟了這條心罷。

但是,你我肌膚既親,死生靡改,須趁早與奴做主,倘有差誤,惟命一條。此後,見面為難,千祈珍重!"一頭說,那淚珠早已流下,怕有人看見,緩步上樓,將手一搖,揮笑官出去。

笑官也不更到外邊,竟由花園中走出,一心惱恨素馨,一心愛憐蕙若;覺得蕙若方才的話何等激烈,何等細密,卻想不出這"另有緣故"、"見面為難"兩句意思。看官聽說:這是蕙若見了素馨破綻,恐怕岱雲波及於他,所以藉詞婉告母親,求他請父親將園門堵斷,他父親已經允了。

笑官昏昏悶悶的過了一宵,次早起來,服了些滋補之藥,一面打算覺察岱雲,一面打算回去懇告母親,作速行聘。

到了傍晚,看見岱雲園中去了,他便慢慢的跟尋。走到軒旁,聽得有人言語,因踅至後邊細聽,只聽得說道:"不要盡命的用力,前一回因你弄得太重了,你妻子疼了半夜,小腹中覺得熱刺刺的,過了兩天才好。"又聽得說道:"不用點力有什麼好處;明年娶你回家,還有許多妙法教你。"笑官想道:"果然有此緣故!"因好好向窗縫中望去,想道:"怪不得素馨這般冷落我。他們既為夫婦,我又何必管他,我只守著我蕙妹妹罷,不要弄到尋獐失兔了。快回轉書房,稟過先生,回家要緊。"正是:花謝花殘花滿地,任蜂任蝶任春風。

再說赫公謀任粵海關監督,原不過為財色起見。自從得了萬魁這注銀子,那幾千幾萬的,卻也不時有些進來。

又出了一張牌票,更換這潮州、惠州各處口書,再打發許多得力家人,坐在本關總口上,一切正稅之外較前加二,名曰"耗銀";其不當稅之物,如衣箱包裹,什用器物等類,也格外要些銀子,名曰"火燭銀",都是包進才打算。這老赫終日守著這一班雌兒,漸漸的覺得家味平常,想嘗這廣東的野味,因與家人馬伯樂商議。伯樂回道:"這事何難!廣東的花艇,都系番禺縣河泊所管轄,只要小的去告訴烏必元一聲,叫他選幾十名送來,候老爺挑選,小心伺候了,賞他們幾個花邊錢就是。"老赫道:"你認真辦去,須要拿出眼力來。"伯樂答應了,便坐轎往番禺縣河泊所來。

那烏必元聽說海關差人,自然格外趨奉,忙趕至儀門接住。

進來坐下,必元道:"小弟不知大爺寵光,有失迎候。"伯樂道:"沒事呢也不敢到這裡,因奉著咱老爺的鈞諭,有事相商。"必元心上一驚,想道:"難道海關也想監收花粉之稅麼?"因說道:"不知大人有甚分付?"伯樂道:"咱老爺帶著官眷到來,使喚的人很少,要烏爺在河下挑選幾十個女孩子進去,老爺收了,自然賞銀子出來。"必元道:"這事自當遵辦,但不知大人要年紀小的呢,還要大些的?"伯樂笑道:"烏爺又不是讀書人,怎麼說這呆話。這使喚的丫頭,大的小的,要他何用?不過十四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就是了。"必元連聲道:"是。"一面備酒款待,一面叫老鴇、衙役們伺候。伯樂仍恐妓女們知風遠遁,當日即同必元下河,從揚幫一路挑去。那疍戶雖不願依,因見本官的大駕、海關的勢頭,只得任從挑選,選中的上了簿子。差不多選了兩天,這伯樂挑上四十四名,僱了轎子,送至海關,必元親自押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