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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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陣以待,緩緩踱步的叛軍騎兵如同海上的礁石。
逆潮而動的他們分開了滾滾的人流,潰兵紛份從騎兵縱隊邊上繞過去,不少潰兵望著將旗就停下了凌亂的腳步,吵吵嚷嚷地試圖重新集結為成建制的力量。
“我在做什麼?再逃家族和士子的身份就沒了。”
潰兵中的軍官更是感到羞愧,他們饒了個圈子就紛紛走上來,不管有沒有武器都站在騎兵縱隊的身後喘氣、修整。
士兵們大聲地吶喊著,尋找自己的軍官。春秋五家為一伍,十家為一什,憑藉著伍長和什長的指揮,軍隊的基本單元才能夠建立,並在此基礎上衍生出一系列的軍陣和戰術動作。
戰爭無非是打群架,即使吵吵嚷嚷,士兵們只有找到自己的隊伍,才能發揮出相匹配的實力——尤其是沒有軍銜系統的先秦,尤其是同伍同什都是鄰里親戚的先秦。
騎兵的力量在於打擊的快速性和叢集性,在區域性的戰場發揮出多打一的優勢。為了實現這一戰術的目的,公元十一、十二世紀,舊大陸的東西方文明,不約而同地在大陸的東西兩端發明了騎牆衝鋒和鐵索連線的鐵浮圖戰術。
公子卬在丹水之戰,把騎兵的列隊衝鋒提前一千七百多年帶到了人間,只不過當初是為了對抗公子御,對武氏的族兵僅僅進行了簡單的騎槍訓練,騎兵陣型只能採用最簡單、最容易上手的縱隊衝鋒,要想解鎖更為強大的楔形隊形和橫隊陣型,無疑需要數月之功。
1804年,曾經與拿破崙皇帝兵刃相指的英軍威靈頓公爵就吐槽過:組建和訓練騎兵非常困難和乏味,這需要許多經驗和耐心。
威靈頓公爵言辭中指代的訓練,不僅僅包括列隊衝鋒和騎術訓練,更為艱難的,就在於衝鋒之後的快速集結,而這恰恰是公孫鍾離所疏漏的。
如今的官軍騎兵隊形散慢,稀稀拉拉地在公孫鍾離三番五次的喝令中試圖重整旗鼓。
在踱步至對手八十米的距離後,外門城牆上的旗語催動著叛軍的甲騎提振馬速,每秒六十米的戰馬奔騰著向著休整狀態的公孫鍾離發動了雷霆般的反衝鋒。
“衝鋒!“叛軍騎矛的寒光凜凜,已然照在自己的臉頰,公孫鍾離被迫倉促應戰。
官兵的戰馬沒來得及拉扯至最高,甚至有的馬快,有的馬慢,形成的戰線犬牙交錯,參差不齊。
向戍是叛軍騎兵中一馬當先的領頭羊。狂風貫耳,眼角生寒,八十米的距離不過一二秒的時間。向戍咆哮著,從馬背上弓身而起,舒展著臂膀,把騎矛全力向馬前探出。
向戍面對的官兵距離越來越近,那個官兵的眼神堅定,做出瞭如出一轍的戰術動作,絲毫沒有避讓的姿態,他斷定眼前這個來敵一定會迎頭撞向自己,對方咯吱窩裡擒著筆挺挺的武器,只要雙方都維持現在的姿勢不變,向戍和他至少會有一方被釘死在長矛之下。
“來罷,玉石俱焚吧。”兩側都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向戍心裡這樣想著,屐履催命般地踢擊馬腹,彷彿嫌棄鮮血和死亡來得不夠迅猛。
向戍的眼睛寸步不離眼前的敵人,對面的官兵猩紅的雙眼也不曾從自己的首級上挪開。
但預料之中的同歸於盡並沒有如期而至。
“怎麼回事……”不等向戍明白過來,官兵的戰馬在電光石火之間,驟然轉向。
馬匹的智力在動物界相當之高,但比之人類有所不及。在兩騎相沖的瞬間,牲畜們可沒有直挺挺地撞向對面同類的勇氣和決心,總有一方的馬匹會在雙方接觸以前轉向,抑或是崩潰。
誰的騎兵隊形更為嚴整,誰就能迫使敵騎因轉向而陷入混亂,畢竟人與人之間有著不死不休的仇恨,而馬匹和對面的同類可沒有血海深仇。
前頭的敵騎轉身而過,原本指向自己的矛刃偏離了預先的軌道。向戍緊繃的神經、咬緊的牙關如同冰雪頃刻間消融。在分生死的最後一霎那,他的腦海裡已然不存一物,戰術、騎術……各種念頭陡然間消散如雲,他機械般地把騎矛送了出去,肌肉的記憶輔佐著他用矛頭在敵騎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幾乎所有的官兵戰馬都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失控,公孫鍾離的部下統統撲了個空,他們的戰馬以各自不同的角度偏離了行進的方向,有的平行於敵軍行進,被接踵而至的矛頭紮成刺蝟,發出絕望的、垂死的慘叫;有的垂直於這個方向,任憑騎手如何驅趕都無法抑制坐騎脫離戰場。
官兵的坐騎或死或逃,不少馬匹溜出了數十米,如同繁星點綴銀河一般,隨機分佈在甕城的各個角落。
死裡逃生的向戌胸中飽含著再戰的勇氣,他帶領著兩條縱隊徑直向分散的敵手緊追不捨。
官兵騎手此刻恰如蘋果,而向戍的隊伍宛如綿長的貪吃蛇,他們放棄了衝鋒時候的速度,改用快步的速度,一一掃過零星的、落單的敵騎。
時不時有官兵的騎手被縱隊攆上,在眨眼間被七八根騎矛飽和打擊,墜落馬下,被無數的馬掌踩踏。而喪失馭手的驚馬則如無頭的蒼蠅,四處亂竄,它們有的衝撞向官兵的步隊陣列,有的不經意間阻擋了潰逃的官兵騎手。
向戍的瞳孔捕獲了一個倒黴的獵物,他剛剛被空鞍的馬匹攔住了去路,在危機時刻,倉促地勒定馬身,緊急剎住。他的坐騎喪失了機動性,而他本人的銅盔在先前的戰鬥中被擊落。
這是再理想不過的獵物了,儘管他體格誇張、虎背熊腰,壯碩的大臂粗過常人的大腿,精湛的馬術能從亂軍之中奪下一條生路。
騎兵失去了速度,和喪失了半條命沒有甚區別。獵物正操控著韁繩,焦急地催促著坐騎提速,時不時扭頭瞥向向戍的目光中飽含著躁動和惶恐。這個官兵騎手的眼珠子裡,如同鏡面一般,對映著兩隊叛軍縱馬奔來,無數支鋒利的矛頭在他們的腋下起起伏伏。
向戍視之如陰間一鬼,無論官兵騎手如何輾轉騰挪,成隊的兵刃一一向他身上招呼。儘管費盡心機閃爍躲避,這個落單的騎手終是避不過第十次的刺擊,被狼狽地刺穿小腸,血色的漿液夾雜著黃色,飛濺在木色的馬鐙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