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斯在上,兒郎們業已堆垛半人之高,可以攀附攻城了。”在緣斯的身邊,一個年輕的狄人軍官,翟青進言道。

狄人大部份以翟為氏。史料記載,楚漢戰爭時,劉邦兵敗,倉皇北顧,項羽銜尾直追,途徑延鄉,亦即春秋時的長丘,現代的封丘縣。

飢腸轆轆下,劉邦偶遇一婦人,哀言乞食,以充內腑。婦人見劉邦雖然窮途落魄,左右一日三驚,但料定劉邦絕非凡品,簞食壺漿,予劉邦以絕境中的生機。

平靖天下後,劉邦以帝室之尊,尋訪故地,乃知贈飯之人,翟母,已然化作一抔黃土,遂命人為翟母修祠封墓,樹碑立傳。

到了21世紀,漢高祖所立的河南省封丘縣“漢高祖遇翟母進飯處”石碑尚在,文人騷客瞻仰故地者無算,可謂一處憑弔古蹟。

翟母,或許就是後世長丘被滅後,皈依華夏的一員。

翟青的進言令緣斯微微頷首。

當初包圍長丘城時,城外布有矮牆、護城河。

聰明的宋人挖溝,引濟水的分流藩屏著城牆外側的一段地區,在護城河與城牆的中間,設定了低矮的牆體來阻礙攻城器械的展開。

經過幾個星期的殊死搏殺,長狄終於在付出大量炮灰的性命之後,填平了淺如溪水的護城河,拆卸了阻礙進兵的矮牆。

“準備竹飛梯!木幔!發起總攻。”緣斯短劍前指,厲聲下令。他判斷宋人已然力竭,長久的攻伐終於到了撥雲見日的時候。

翟青立刻組織人手搬運木幔。

《武備志》載,木幔者,用板制如屏,裹以動物皮革,以繩系之,挑於竹竿,載以四輪之車,中立高杆,以繩挽之。凡攻城欲蟻附者,木幔足以抵禦當面飛來的箭矢、礌石。

高大巍峨的木幔緩緩在前方挪動,兩名訓練有素的狄兵上下操控著繩索,使得木幔的擋板可以上下位移,變換角度,阻擋疾風驟雨般的箭矢。跟在木幔後面的是列隊的步兵,他們攜帶著竹飛梯,準備等到木幔推進到城牆上之後,先登作戰。

狄人的竹飛梯與後世宋朝人發明的飛梯,名字雖然相同,但是形制迥異。既沒有雙輪加速,也沒有轉軸的驅動,狄人的飛梯頂部附有長鉤,以作固定,僅此而已。

翟青跟在木幔的後面,一根流矢從右側經過,他已經見識慣這樣的場面了:“城上的宋人也就這點本事。他們會不停地射箭,但這阻擋不了我們。我們將屠滅他們的軀體,擄掠他們的妻女,用他們的糧昧充飢,用他們的青銅鑄造明器。”

耳邊稀稀落落地傳來呼痛聲,一大群光著膀子的狄人士兵正在飛快地把竹飛梯掛上城頭。

這時候,諸侯的制磚科技樹還沒點上,城牆用夯土版築,實心,與明清時期的青磚城牆大相徑庭。

負責築建長丘城的宋國司城十分嚴苛,驗收標準在軍中廣為傳頌。城牆竣工後,司城用錐子拼命狠扎,如果銅錐扎進入一寸,這塊城牆就要推倒重建,負責築造這段城牆的工匠和負責監督的輿人都要當眾被拉下去梟首祭天。

《晉書》記載:“乃蒸土建城,錐入一寸,即殺作者而並築之。”

嚴酷的標準誕生了鋼鐵般的城牆,狄人剛剛把長鉤搭在城頭,城上眼尖計程車人如同見到足球傳到腳下一般,飛起一腳直接把長鉤連同竹飛梯一塊踹飛,攀附在飛梯上的狄人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沒辦法,城牆被夯得太結實,銅質的長鉤強度和硬度不足以嵌入。

天旋地轉之際,一支冷嗖嗖的箭疾射而來,插在了他的腦殼上,溫熱的鮮血從腦門涓涓淌下。

“好樣的,弟兄。”長丘的城頭爆發出歡呼,士子的英勇行為得到了極大的稱頌和褒獎。

木幔後面負責臨陣指揮的翟青氣得臉色青如碧水,呵道:“放棄竹飛梯,改用鉤子攀附。弓手抵近射擊,壓制城頭箭矢!”

原本在後排輸出的弓箭手被拉到了前排,在犧牲弓箭手安全性的同時,狄人的箭矢命中率急速飆升,城頭的無甲宋兵紛紛一聲悶響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集中火力射擊狄人弓箭手,不要在木幔上浪費火力。快!快把金汁、滾木、礌石調配過來。”戰鬥進入白熱化,田伯光稽疾聲下令。

士子們開始專注於向狄兵弓手傾斜火力,狄人不甘示弱。田伯光的近衛,田單也被派了出去。田單瞄準一個狄兵的時候,後者也盯上了他。

“嗖。嗖。“彷彿是命運的註定一般,對決的兩個弓手同時射出了手上的奪命之器。倚仗重力的加持,田單率先命中了對手的咽喉,狄人掩著噴湧不止的大動脈無力地癱軟在地。

狄兵的箭法也頗有可圈可點之處,穩穩地命中了田單的軀幹,但是青銅的胸甲把輕盈的箭矢彈開,田單絲毫無損地尋找下一個獵物。

“可笑,你們的青銅只夠用來陪葬,我們的青銅尚且能用來裝甲。你們的弓手如何與我們相抗衡。”田單對狄人嗤之以鼻道。

狄兵進攻的是城牆的“馬面”,所謂馬面,就是除了城牆四角,其餘凹陷下去的城牆。進攻馬面的狄兵不得不接受來自三個方向箭矢的交叉火力。

狄兵弓箭手一個又一個被點名爆頭,但是他們的死,給步兵登城爭取了時間——雖然是徒然的垃圾時間。

攀在城牆上的狄兵還沒來得及完成引體向上,宋國的野人們就把礌石從高處滾了下來,狄兵們被隆隆的礌石碾得嗷嗷叫,被碾壓的手指一陣血肉模糊。

滾木也被運了上來。滾木的數量不多,畢竟木材有限,大多都被造成了箭矢。然而相對於礌石,滾木有其不可磨滅的優勢——可回收再利用。

第一次見到守城戰的殘酷,蕩虺不免探頭去看。碩大的滾木兩端被繩索牽住,中間刨了不少的陷坑,每一個坑上安裝有削尖了的木矛。

“丟!”一聲令下,滾木尖銳的矛頭重重砸在城牆上的狄兵。“拉!”又是一聲暴呵,滾木被高高提起、回收。

“再丟!”滾木陰影再一次籠罩在心存僥倖的狄兵上方。

彷彿是迴圈往復的農用機械,一串串的狄兵被鑿穿了顱頂、面頰,五官的碎肉或是飛濺到木幔上,或是沾染到城牆上,哀嚎聲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