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坐在床邊守著她,正生悶氣。一看她那副天塌下來有青青頂著的睡相就來氣,別過頭去眼不見心不煩。

忍不住回頭又看一眼,再氣!再回頭,忍不住又看,還氣!

“幹嘛喝那麼多!害得人家大半夜撈不著睡覺!”青青嚶嚶嘰嘰捶打床沿,嘴撅得能掛醬油瓶。

晶晶第一次喝酒,小半杯就酩酊大醉,而且喝吐了。青青看她要吐,一時也找不到合適的盛具,情急之下扯衣成兜,搖身成一隻生物垃圾桶。也虧得那丫頭食量小,胃裡面除了小半杯酒,也沒吃進去多少東西,是以青青的衣服還能兜個一滴不漏,否則換作旁人,不好說還得兜不了哭著走。

青青好歹沒跟著吐了出來,不過身為一名醫生,心理素質也還是可以的,雖然沒處理過這種情況,但對於人體噁心事物的承受能力還是要比一般人強上許多。說句此處不雅更不地道的話,即便是晶晶拉在了她的衣服兜子裡,她也是能剋制得住自己的胃部活動的。

那件衣服怕是不能要了,被青青好不容易脫下來丟到了垃圾桶裡,又是一陣噁心欲嘔,但還是忍住了。

在喂晶晶喝水時,東野承歡追在後視鏡裡喊著“夜裡給她喝水!”的那一幕不請自來,竟在她裡面浮浮沉沉好幾個來回,再好幾個來回,像只落水的皮球;按下去,浮起來,再按下去,又浮起來,更攪得她心煩意亂。

“喝水!水牛!”青青把柔軟的像抽去了骨頭的晶晶抱坐起來,使她的頭靠著自己的頸邊,餵了她解酒用的某高檔品牌口服液(那口服液是易青原著人火速送來,他親自送到女兒房間,氣憤憤丟到青青懷裡,哼地一下摔門而去)之後好多會兒,又喂她喝水。

半夜一點鐘,就著晶晶鼻孔裡奏出的催眠曲,青青正坐在床邊磕頭打盹,上下眼皮子馬上就要如膠似漆之際,忽就是一陣蠻不講‘禮’的砸門聲(是敲,但像砸),緊接著門就被踢開了。

是易青原,他已經很剋制。

“把這……臭丫頭馬上送到醫院去!”依著易青原的脾氣,他是要罵‘死丫頭’的,可女兒一動不動躺在床上,那一個死字突然就噎死在了喉嚨裡變成了臭字。

他在房間裡和妻子對坐心焦,就等著女兒快快醒過酒來,能歡蹦亂跳膩膩味味跑過來請夜安。可謂度秒如年!夫妻倆一顆心分分秒秒揪著,生怕女兒醉個三長兩短。

好歹熬過幾個小時,易青原實在沒有辦法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他會抓狂發瘋,嘿地一下就站起來衝著女兒房間去了,伊素憫慌忙在後面追……

晶晶的頭一漲一漲地疼,感覺裡面像灌了塊等體積的水泥塊,沉重無比,纖弱的脖子擎它不動。胃裡面還有微燒,但也還好過。

當她迷迷登登張開膠合一起的眼皮……眼前一片刺眼的白!

——白頂、白牆、白枕、白被子、白床單、……白大褂?

“這是哪兒!!??”晶晶皺著眉頭撐坐起上半身,怔忡四望。

“你醒啦,醒了就好,我去通知易醫生……”那白大褂後面好像還有一句,晶晶頭腦發懵眩暈沒聽分明,連男聲女聲也沒來得及聽得清楚,那人的腳步聲已消失在門外一片雜沓紛亂的噪聲中。

正此懵時,忽就又撲過來一個什麼顏色的人形物事,那物哀切呼喚:“冤家祖宗啊!你可算醒了!”

是一個哭腔,之後就被誰的雙臂勒住,晶晶呼吸尚未調勻忽又落入憋悶難當的境地。

“媽……媽?”

“哼!”腳步重踏聲中,一人離床遠去,出門一拐,不辨左右。

“爸……?”

晶晶鏽蝕住的腦瓜開始緩慢運轉,昨日的記憶就開始復甦,紛紛擾擾熙攘而來……她炒了幾個拿手菜,開了一瓶醉人的酒,嘴碰了杯沿,喝了一口熱辣奔放的火,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大膽的嘗試……他沒喝,要我喂他,我也要他餵我……我再喂他,他再餵我……我再喂他,他再餵我……?

然後……?睜眼就是白色的世界……白頂、白牆、白床……

敢情昨天,就只有我喂他,他餵我?

“嘻……”晶晶忍不住傻笑出聲,那位被她喚作媽的人形事物一聳,晶晶也隨之一悚,屁股瓣上馬上就有一塊嫩皮兒上的末梢神經便開啟了工作模式。

“你個小沒良心的!老孃的心都給你揪了去,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小沒良心的這話罵的不冤,倘若這女人果真知道懷中小人兒的笑並非是因為被抱而是被喂,不知道會不會一氣之下咬死懷裡的小冤家。

“疼!疼!媽!”

門口卻有一個愛恨難辨的低沉聲音道:“疼死你這死丫頭!小沒良心的!咳咳……!”走廊裡有人側目,那聲音趕緊以咳掩飾。

那白大褂去了多時。青青沒有過來,正同幾個專家會診一個剛剛送過來的腦部受傷的病人。據說是銳器刺入大腦左半球深處一個較敏感的區域,生命體徵能維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狀態已算是奇蹟。

病人已陷入重度昏迷,大半數專家對診斷結果已不抱什麼希望,青青堅持以為這人命不該絕,看出這人不願放棄生命,努力想要活下去,她想要為這人做一臺活人手術,而不是其他專家論定的死馬當做活馬醫的不抱任何希望的死人手術!

昨夜多半夜的疲累一掃而空,這便是青青的職業素養中的優秀品質的一部分——竭力保持最佳精神狀態,不斷壓榨自身精力潛力來面對手術檯,除非身體一息崩潰,那就是天意不可違。

她深深知道,醫生是一個矛盾的存在:醫生也是人,有血有肉,休息是醫生的需要,也是醫生的權力,天經地義!可她還知道,危重病人的生命等不起,她需要醫生,她沒有權力要求醫生什麼,但她需要醫生,她渴望活著,生命需要醫生,她只想要活下去……

將死的人,渴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