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九十五章 緣起緣終,旅程的結束,是故事的開始(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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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遠不是終點。鹿正康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裡的綢布沒有這麼多的……
從山坳出發繼續往前,拐出一個角就到了臨崖的小徑,山風就從右手邊一直吹,迎面的風也很不小,小徑上原先是有石板路的,現在就是積冰雪的坡道。
在山壁上能眺望見茫茫群山間的溝谷,沒有平原存在的痕跡,更望不見曾路過的沙漠,遠山壁立著,蒙著灰霧也看不分明輪廓,就是山稜似錐刀一樣尖利,龐然的圓月升起在兩座山之間的凹處,似乎是被架在案上的玉璧。清冷的光裡浮漾著雪色,風雪從無明中來,月比風雪更寒。巡天浮游昂然的軀體在山空之間慢慢滑過,像是在珊瑚礁上潛游的蝠魟。
太陽落山後,天就陰慘慘的,可雪地的反光很亮,源流山頂的噴薄的天光如此耀眼,哪怕現在他們處於陰面,依舊能感覺到,那種強大的存在感,無可比擬,穿透了一切物質的阻隔——也是無窮宇宙的阻隔,連結到他們的符文上。遠山在這樣接近了,他們只要繼續前進。
旅途的巨大慣性包裹著他們,目的地,結局,愈是接近,身上的袍子就愈無足輕重,往昔的膽子就越輕了,終於能放下一切迎來末尾。
月就是月,就像太陽是太陽一樣,不是天體,是時間的具象物。
鹿正康對著月亮大聲鳴唱,群山的呼嘯嘹亮。悅在他身畔駐足,也望著天上踽踽的月。
有一個同伴一起,真的很好,鹿正康對悅點點頭,輕輕鳴唱以示繼續旅程。
沿著山壁的小徑前行,他們還有餘暇互相鳴唱鼓勁,兩個墜星互相靠攏是有溫度的,就像是兩枚孤寂的核子碰撞,兩道互相加強的波浪。鹿正康不知道悅的故事,正如悅不知道他的故事,他們的相伴是短暫的,就像之前遇到的所有墜星,他們是兩條旋進的交叉線。在前往終極的道路上,他們乾淨得彷彿數學座標系裡的幾何圖形。
在山壁的轉折處,他們找到一座休憩的空間,一個類似山神廟的建築空間,兩層結構,一層是一個取暖燈,二層則有一副壁畫。
取暖燈已經被點燃,在火光中,紅袍上的冰雪消融,鹿正康感到往昔記憶就像是洪水一樣拍打過來——就像是失憶者的猝然復原,像是休克者的迴光返照——他簡直感覺自己已經死了一次了,只是現在重新活過來。他鳴唱,聲音嘹亮,光耀的波擴散出去三丈遠,比之在風雪中啞啞的鳴聲,這已經是石破天驚的喊叫。
悅同樣發出叫喊,他們兩個傻傻地互相攀比似的鳴唱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還有二樓沒去探索呢。
不出意料的,二層已經有人了,取暖燈就是被這位點亮的。這是一位白袍墜星,他盤坐在壁畫前,對身後兩個旅者漠不關心,對他們方才鬧騰的場面也充耳不聞。
悅跑到白袍的面前鳴唱了兩聲,很有些挑釁的意思,不過,他也只是想得到回應罷了。
白袍不耐其煩,於是低低喚了一聲:宇。
鹿正康休息夠了,他現在一心想盡快完成旅途,雪山地帶是很危險的,那麼多墜星者死在這裡,卻連一枚符文留下都沒有。他不想在這裡久留,要趁著自己還算清醒,努力地再鼓舞自己一下。
總之,他想起蘇湘離了,想起在學校的日子,想起她溫軟的肢體,她的熱量,她的吐息,她眼眸裡自己的倒影,她的聲音像柔軟的結締組織,順著耳膜刺入大腦,每一次的震動都傳遞到他的神經末梢,他的血肉皮毛都在顫抖,顫抖為她,蘇湘離,他的一隻天鵝,震動的雙翼無時無刻不叫人魂牽夢繞,在漆黑的舞臺上旋轉的她,筋骨的關節裡泵出細細的氣流,像是大簇的翎羽。多年未見了……又彷彿從沒有片刻的分離。湘離,你的名絕不是壞寓意,你是我的香梨。
天啟啊,鹿正康,承載天啟的名。當初的鹿緣也是為了一個女孩踏上道路,如今的天啟也是如此。
悅終於不再攪擾白袍的宇,他繞著鹿正康跑了兩圈,鳴唱著,這才叫同伴的鹿回過神來。
離開山廟,從金紅色的火光中脫離,衝入慘白的雪天,鹿正康心裡千頭萬緒被風一吹,剎那就不見了蹤影。
什麼名,什麼女孩,什麼分別,他全然又忘卻了。溫暖只是這裡的一場幻夢。
繼續前行,前方是戒雪城關,聯通向彼處大門的橋早已截斷,好在有一塊封凍的綢布可供作為路面。
邁過高聳又窄細的大門,在通往崇聖緣殿的道路上,巡天浮游在此徘徊狩獵。鹿與悅只能努力找尋遮擋物,一來躲避強風,二來也能在巡天浮游的目光下潛匿蹤跡——這本不是什麼難題的,哪怕風雪如此迷離,可只要還保持著冷靜的判斷,這一點也不難。
只是思緒實在太僵硬了,鹿與悅低著頭,渾身沾滿雪泥,就像是流水線上被分割好的肉塊,僵滯得前行。只有間斷的鳴唱,才能喚起一些神智。
用以躲避巡天浮游目光的場所,恰恰是超古巡天浮游的屍骸,它們的岩石雕琢的脊骨,中空,就像是蜈蚣的節肢。
在這裡躲風,鹿與悅的鳴唱聲都嘹亮了一些,至少極寒沒有那麼快得剝奪他們的活力。
只是這虛假的溫暖實在是致命的幻夢,鹿和悅兩人,有時會不自覺朝前移動,要走出藏身地,而巡天浮游的目光依舊逡巡著。
幸好是有同伴提醒。
鹿正康不記得前幾次自己是如何孤身抵達源流山的……當時沒有這麼冷,往後這裡只會越來越冷,而沒有同伴的墜星者很有可能死亡,愈是死得多,能找到同伴的機會就愈少。
真的是,什麼東西臨近末尾的時候,都有各種糟心的形勢出現。
上緣這本書要結束啦,於是觀閱者會大大減少的,各種方式,主觀客觀,不由自主得減少。
鹿正康無心去理會這些,他和悅都不自覺走出了藏身地,巡天浮游的目光從死白剎那變為刺目的紅,在雪地上反光就像是罩子似的,如被兜頭淋了一身燦燦的血漿,鹿正康猛地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背後的巡天浮游猛地就壓了過來,鹿正康只來得及把悅朝一旁撞開,自己被浮游長闊的羽翼擊飛,在半空,他背後的流蘇寸寸繃斷,紅袍飄飛似蝶。
他感到自己是無拘無束了,飛了起來,被外力所衝擊的飛行是快速又冷促的,斷碎的流蘇保護了他的袍子,還好,還好,他努力收集的符文,那些前輩們的力量替他承受了衝擊,流蘇斷了一大截,可還有長長的一穗垂落。
鹿正康飛過一重拱門樓摔在雪地裡,這又是山崖間隙,他趴在地上呆愣愣的。
忘記了鳴唱,因為他忘記了自己的名,袍子上的雪厚重到不可思議,他現在就像是漂浮在雪面上的息吹,他,他不是誰,他是他,他感受著在極寒深處源流山的光,如此磅礴,如此遙遠,他似乎是走不到那一步了。
幸好,悅慢慢挪了過來,他發出接連不斷的鳴唱,聲音已經非常低微,鳴唱的光都無法包裹自己的身軀,跟別提溫暖在腳邊躺著的同伴,悅趴伏下來,在鹿正康身旁鳴唱,讓光能裹蓋他的符文。
兩道峭壁間極窄的裂隙裡沒有狂風,還算平靜,悅的聲音迴盪著,兩枚符文貼近,明滅如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