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姬輕輕顫抖著,終於是慢慢點頭。

正待她轉身要走,姜氏又叫住她,“慢著,你若是想上香也可以,但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

“你當然能做到,對你來說再簡單不過,我要你上完香後即刻離開陳州,永遠不許回來!你根本不配待在這裡!”

雲天河皺眉,“好過分,憑什麼?”

柳夢璃傾聽眾人心聲,早有分辨,此刻只是悲憫地望著姜氏。

琴姬安撫住雲天河,隨即便答應姜氏的條件。

姜氏緩行兩步讓開香案,轉身背對眾人卻不願再看。

琴姬上前捏了一炷香,跪在靈前叩拜,寂然不語,也不知她心裡說了些什麼。

雲天河看她的樣子,便想起自己在父親的牌位前也是一樣。究竟活著的人在對死去的人說些什麼?究竟死去的人能否聽到生者的話語?恐怕也只是一廂情願。世上一廂情願的事情很多,雲天河根本搞不懂姜氏與琴姬之間的紛爭究竟是為何,他只覺得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柳夢璃輕輕走到他身畔,以傳音秘術悄聲說道:“雲公子,情況太不妙,那位秦家的夫人,心中曲調平靜悽婉,隱有死志。待會兒送琴姬姐姐離開後,我們再回來一趟吧。”

雲天河點頭應下,又將此事告知韓菱紗,女飛賊並無異議。

琴姬祭拜了亡夫,起身向姜氏道謝,那姜氏並不轉身,沉默以對。

一行人出了千佛塔。

此夜淒寒。

千佛寺的僧人們舉著火把,他們的禿頭亮閃閃的。湖面的風折起粼粼的波光,兩艘渡船飄在離岸的湖中,投下長而無言的黑影。

琴姬坐在船頭,聽客坐在另一艘船頭。

“那個人說這麼難聽的話,你就不生氣嗎?”

“只要她讓相公開開心心地過完最後的日子,我只會感激不盡。”

“我爹說,喜歡一個人,就是希望她每天快樂,哪怕那個人不喜歡自己,甚至不認識自己。”

“世人只盼神仙好,卻不知心有牽掛,勝過孑然一身千百倍。”

“往後,你要去哪兒?”

“與琴相伴,四海為家。我本想隨相公而去,但又沒臉去見他。我想繼續蒐集歷代樂曲的殘譜,替相公了卻生前心願……或許他就願在夢裡同我見上一面。”

“要保重。”

“承君相助,報以一諾。”

粼粼的波光裡傳來琴聲,在陳州漆黑沉悶的夜晚,聞聲的人都寂然不語。僧人們聚在渡口,江邊的人家推窗探望。天上千百顆星子,地上千百燈燭,輝映在湖水上,漆黑的行船飄在清冷的水光上,載一船星,載一船燈。

琴聲綿綿似不盡的春水,在這樣的夜晚,湖面迴盪女人的歌聲。

千佛塔內,姜氏聽得遙遠的哀歌,痴痴地凝望牌位。

“相公,我見到你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了,她看著很平常,為什麼你要和她在一起?你不知我從小便想嫁給你,一心一意疼你、愛你,你不知,我聽到姑媽說要我嫁入秦家沖喜,我有多高興,我這輩子只願為你一人穿上嫁衣。為何你忍心不看我一眼?你、你在那邊會冷嗎?是不是很寂寞?我來陪你,我這就來,看過那個人之後,我就知道,這世上真正愛你的只有我一個人,不論你去哪兒,我都要陪著你,絕不會把你拋下……”

千佛塔的寶珠閃耀萬丈的明光。

一切都清楚明瞭。

雲天河等人回返之時,頭上戴著牡丹的女人倒伏在血泊裡,粉紅的花瓣沾著殷弘的血。

韓菱紗驚叫起來,柳夢璃急忙施展法術救治。雲天河只呆立在原處,凝視著沾血的牡丹。

“天河!天河!她快死了!”

雲天河搖搖頭,“我、我有辦法。”他一指塔頂佛珠,神意如劍,切下千尺的佛光,捏在掌中,摶做一顆駁駁跳動的心臟,將其置入姜氏的胸膛,隨後他拔出插在心口的金剪子,並無血流湧出。他用手掌按住創口,內氣勃發,牽引經脈拼合。柳夢璃施以妙法,助她血肉重生,不出一刻,姜氏的脈搏回覆,呼吸也穩定下來。

一番忙碌,眾人乾脆幫忙到底,連夜把昏迷中的姜氏帶回了秦府。

第二天,韓菱紗悄悄造訪,昨晚姜氏一身是血,嚇壞了秦家眾人,得知她自殺未遂,又是一番安慰。此番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這位痴情女子也似乎看開了許多,眉宇間不復哀愁。韓菱紗放下心來,這才返回客棧。

雲天河在大堂的飯桌旁狼吞虎嚥,柳夢璃陪在身邊端著一杯茶,二人見女俠歸來,抬手打了個招呼。

韓菱紗臉上不自覺笑起來,朝野人翻個白眼,然後又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這是陳州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