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國古都,郊外草木葳蕤,春日惠風和暢。景天站在牆頭遠眺,群巒環繞之間,山洪已退,澤國乾涸,鳥雀時飛,走獸覓食,農人蒔田而作,牧人騎羊長歌。天清氣朗,一派安寧。

群臣出宮三里,列之如麻,百姓簞食壺漿,夾道而賀,同迎太子登基掌國。

龍葵登上城樓,悄然立在景天身畔。

“哥哥,你要走了嗎?”

“不錯。”景天肅然頷首,眼眸裡卻並無沉重神色,而是一鏡明光,“心魔已破,我也該重返神劍門。況且大敵未除,天下罹難,叫我寢食難安。”

龍葵面色寧靜溫和,輕聲道:“那便該道別了嗎?”

“何必道別。跟我走就是。”

“哥哥說的,可當真嗎?”

“是,今後便莫再分離了。”

他們並肩下了城頭,姜國古都的門樓上再沒有兩個人的身影。待開了城門,晴日朗照,門洞的影子落在馳道的黃泥夯土上,與天光明媚的境地界限分明。

向外一步,眼前的沃野群山就消失不見了蹤影,剎那變了乾坤,已身在無面國的長街。回頭再望,哪裡還有舊都的城牆,原先聚在城下翹盼的無面國人,也都不知何時四散而去。

景天身畔的龍葵化作一枚藍玉寶珠,拇指大小,珊珊可愛,綴在腰間的錦繡劍囊上,又伸出一道束繩,把袋口閉合,叫囊中劍光全數隱沒。

街畔的戲樓忽地湧出一群面容殘缺怪異之人,有生眼睛的就瞪眼瞠目,有生嘴巴的便張口叫喊,有生鼻子的呼呼喘氣,有生耳朵的蜷皺一團,再加之個個弓腰塌背,手腳揮舞,真是已駭破了膽子,嚇丟了魂魄。

他們剛湧上街頭,又看到街尾叉手而立的景天,登時就有幾個直挺挺厥翻在地了,餘下的也是手忙腳亂,擰身奔逃,一個個鞋履散落,衣冠郎當,乃有四肢觸地,狺狺如犬狗者,都是一瞬不敢停留,飛快遁入巷口裡沒有了影蹤。

景天不知他們究竟為何這般作態,一時間只覺得滑稽,稍作沉吟,便邁步進了那間戲樓。

臺下原本人潮洶湧,這會兒之間桌椅傾倒,碗盞狼藉,似是叫亂兵洗劫了一般,便是二樓雅座,一樣的門簾搖曳,貴客一早逃命去也。

景天環顧四周,先瞧見那坍圮的戲臺中間,站著個無面國人,身披紅綢戲服,體魄頎長,身段嬌柔,似是個女子,雖不曾長有七竅,不知曉容貌,可瞧她立姿如針,撲面便有肅殺氣,更叫景天心裡有三分疑惑,三分親切。

“你是何人?”

著戲服的女旦踏步前迎,到近前來捉住景天手腕,牽著他一路快行,騰騰就上了二樓。

景天顧及親疏之別,有意掙脫,臨了卻生出個念頭,心想此人莫非是她?倘若如此,那真再好不過。——也正因此一念之差,他就順遂來者,不曾拒抗。

二樓雅間數之不過八桌,先前是貴賓滿座,如今有七間都走沒了鬼影,只留下正東這一座,尚是珠簾低垂,燭火熹微,隱約襯出個人影來。

女旦側頭,把景天拉至身前,示意他上前交涉。

“閣下,可否捲簾一見?”

珠簾後那人嗓音清和,卻是個女子,且叫景天覺得甚是耳熟。

“我已幫過你一回,更復何求?”

“你我何時照面?”

“此地乃未來世境界,我與你曾相逢現在世。”

“現在世……你是那……朱顏辭鏡?”

“呵,虧你還記得。也算你功行完滿,不枉來此一遭。三世幻境,一鏡三生,不論你真身入了哪一重境界,三世皆有痕跡,若能堪破三世,自然邪祟盡銷,百無禁忌。”

“幸得閣下相助,可否告知尊姓芳名,區區定有後報,百難不辭。”

“倘使你神功蓋世,天人敬服,能虛空闢地,洞徹陰陽,執掌輪迴造化,我便有求於你。倘使你不能,那我便無所求。”

“在下人微力薄,尚不知天底下有甚難處,竟須這般神通法力,才得解救。”

“那好,我知你所來為何,我也知你身畔那人所來為何。我只有一個條件,也不苛求。”

景天側頭看身畔的女旦,她直面珠簾,沒有動搖,亦不焦躁,似覺察他目光投來,抬手在臉上比劃出一個活靈活現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