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來找他,他已不想見我了。”龍葵在院中徘徊踟躕,“我來瞧瞧你的。”

“我又有什麼好瞧的?你我又並非第一天相識。”

“我叫龍葵。你叫唐雪見是嗎?”

“明知故問是做什麼?”

“我是來替哥哥解釋的。”龍葵側身遠眺,“你不必因為我而對哥哥生氣。就像他說的,我終究只是在奢望哥哥能回來,終究只是奢望還能回到姜國。我早已經不是活人了,留在世間不去,也只是為了再看哥哥一眼。我本該心滿意足,可還是有了非分的念想。”

“你為何不是活人?分明氣息純正,絲毫沒有雜氣。”

“我不會騙人的。我只會騙自己。”龍葵沒由得笑起來,“哥哥從來只是因為愧疚才讓我留在身邊。可他喜歡的是你。這世上,自從姜國破滅,我只是一個人了,永遠是一個人。那個疼我愛我的哥哥,早已經不在,也不會再來了。

“唉,唉……我從來只是騙自己。捱過了這千年,下一個千年又該怎麼挨?”她怔忪地仰視天穹,眼中無淚,忽得又轉頭瞧向雪見,“你說,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唐雪見皺起眉頭,“我如何知道?你說的這些,十分難懂。你究竟是什麼身份?那天我們在壽陽,你看到當代琴心,又為什麼叫她柳姐姐?你和柳祖師是什麼關係?”

龍葵沉默片刻,便將自己如何殞身鑄劍,又如何在不周天柱遇見雲天河一行四人之故事簡略道來,末了又說,“你還未回答我的話。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是否要時刻惦念他,心裡想到就歡喜不盡,是否他皺一皺眉,你就要跟著揪心的?”

唐雪見如此才知龍葵身世,當即心亂如麻,也終於明白為何景天要說此人身世與尋常不同,沒想到她與景天竟有前世的緣法。殊不知,她唐雪見與景天的前世,更有門道。卻說當年神界有一女仙,名為夕瑤,慕戀飛蓬神將,便取神樹果實,點化而成人形,外貌與她一般無二,神樹果實自天穹墜落人世,與飛蓬轉世之身相識相知,便是要替夕瑤圓這一段情意。

此三人都身負天命,必有一段恩怨糾纏,所幸各自都是純善無傷的稟賦,因此少有爭持,多有諒解。正如此刻,唐雪見實在不忍龍葵經受這樣苦熬,又不知如何替她分憂,當即只有溫聲軟語,替她答疑解惑,只盼她不要一時鬱郁,而有自棄的念頭。

“你,你想知道喜歡別人是什麼感覺,可我又哪裡知道?這種事情你不該找我問的。”

“但你和哥哥,難道不是喜歡對方的嗎?我在他背上時看得清清楚楚,你們互相打量的眼神,和看旁人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哥哥總是一說到你,臉上就帶笑,一看到你生氣,就縮肩膀,他和你走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七成時候是在偷偷看你。”

“呵,那你一準是看錯了,我絕沒有喜歡過他。想他這樣貪財好色之徒,我又怎麼會喜歡?”

“原來如此。”龍葵略略頷首,又極深地嘆了氣,“原來如此。”

唐雪見只覺眼前人彷彿已是在世幻影,月下桃花,轉瞬便要隨風而逝,飄入星河不復歸來,急忙又起了話頭,“這麼多年來,你都只留在神劍谷裡,都不曾去看看天下河山嗎?”

“從前是雲天河哥哥他們帶我看,後來是景天哥哥帶我看,六界的景象與處處風物,便是用千年萬載都看不盡的,可要是獨身一人,景緻再好,也無趣地很。”龍葵望向雪見身後緊閉的門戶,“都走啦。慕容哥哥隻身進了崑崙,柳姐姐再無訊息,韓姐姐與雲哥哥一起回了青鸞峰。仍忘不了我們在不周山相見的時候,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那天之後,我便留在韓家谷裡,只想等哥哥回來。”

“你是來找龍陽的轉世。那個人不就是景天?可你為什麼離開?”

“哥哥不要我了。”

“怎麼回事!”唐雪見眉頭倒豎,“他是這樣一個負心薄倖之人嗎!我替你教訓他就是!”

“不。不是的”龍葵凝望著唐家姑娘,“只因哥哥他喜歡的是你,不是我。”

唐雪見一時心亂如麻,暗道:他們二人天成的緣分,你又何必糾纏?不如就勸他們和好如初,也免得這樣可憐的人兒自棄於世,她千年的苦熬也該修成正果。

只是,她話要說出口,卻只是死死咬著牙,不論如何也發不出聲。

龍葵悄聲道,“你不要為難。我已經想清楚了,那天哥哥對我說的話。我現在只是要來最後看他一眼。”

“他,他……和你說什麼了?”

“沒什麼。”龍葵歉然一禮,“麻煩唐姐姐幫我個忙。”

“……”

“我還有句話想告訴哥哥,只是他恐怕不願見我。請你幫我轉告他,就說小葵很對不起他,不能陪他繼續走遍人間,不能陪他回永安當,不能陪他終老,不能幫他對付壞人了。

“今後的路,請唐姐姐你多照顧哥哥。他這人從來都是,雖然很有主意,很讓人安心,但做事不會考慮後果,也不懂後退。他要是很倔,你就只要……只要把手掌,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他就肯聽你的話啦。”

龍葵的兩頰上,連串明珠一樣的淚水滾落,彷彿兩條細小的河,在她霜白的面龐上流淌,交匯在下頜,又不斷滴落。

唐雪見發覺不妙,急忙衝上前來制止,“不要!”

話語聲遲。

遙聞天邊折劍吟,清脆如擊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