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人會屈服,但劍不會(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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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口一個家師,可他從未答應收你入門吧?因為此人本就還未出師,故而不能開門收徒。”
“夫子認得家師?”
“他既然不告訴你,有他的苦衷。老道卻不會越俎代庖。”三言兩語,鐵冠道人湊到蒸屜前輕嗅香氣,“蟹要熟了,再等半盞茶,滋味最好。小後生的蟹醋可調好了,黃酒可溫好了?”
盧氏女思慮重重,手腳卻也麻利,小泥爐裡姜醋烹得微沸,擲幾粒冰糖調和火氣,使之入口柔潤酸辛,最能承託蟹味。黃酒盛在錫壺裡,用熱水燙溫。另幾口鍋灶裡的稻飯、蒸三臘、炙生蠔等也漸漸有了火候,一樣是蒸汽騰騰。盧氏女事廚如行劍,忙而不亂,女兒家心思細,樣樣兼顧也不曾錯漏,她還有暇發問,“蘇夫子,你適才說,唯有絕頂劍意才可一日千里,家師如今這般七魄散亂,莫非算是誤打誤撞合了真意?”
“常人七魄離散,只會痴痴傻傻,怎能有這樣精進!”
“那家師這又是為何……莫非?!”
鐵冠道人撫須而笑,“不錯,天底下第十六道絕世劍意,正是此人所創。也是得了這無上之劍意,他才能神合冥冥,煉法如空,看似呆板,其實靈妙深藏。”
“竟有此事?!”盧氏女一時間又驚又喜。
蘇東坡凝視屋前的景天,心中滋味卻難言,他早已猜出此人便是數月前名動六界的罪魁禍首,相傳他乃天上神將轉世,入神劍門不過一年就領悟劍意,其奧妙精絕,乃是得雲宗親口承認,真個是不世出的奇才。當日撞碎天柱,何等悽慘?當日青鸞峰上反掌鎮魔,又是何等威風?而今轉眼流落草莽,正可謂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有人終身庸碌,隨波逐流,究竟老死戶牖之間,有人卻命似流星逐日,剎那耀了天下的眉目,便消逝在迷茫青霄之間,沒了影蹤。其人還能否再重整旗鼓,另一代風騷?只有天知道!
景天在隱士谷修養,每日習練劍術,將體魄磨練得精瘦結實,人似枯竹一般耷立,他雖七情淡漠,但唯獨對劍術仍保有一分摯愛之熱忱,故而還不曾完全淪為行屍走肉。只是現如今,他非但情感淡漠,就連記憶也漸漸淡退,因他再不能對回憶裡的景象產生一絲一毫的感觸,所以這些思念就好似風中沙一樣,流入一個無底的淵谷裡,再沒有半點回響了。
眼看九月將盡,鐵冠道人帶著大魚腦髓前往崑崙交付,路上他要為這枉死的古老生靈找一個投胎之所,他看到人間慘禍,一路上正邪交攻,好比水火,塗炭九州,他心知此禍看似是景天所致,其實乃是天人相沖。神仙要滅亡人界,阻撓神劍門四百年大計,這才是真正劫數。一念及此,再回首人世,依舊不免嘆息。
鐵冠道人在南疆一代順路除去一個神道妖邪,救下一夥流落在外的離鄉人,他們是被妖邪拐至此處,以神道惑亂之術控制起來,供奉香火的可憐無辜之輩,鐵冠道人便順路載他們一程,將他們各自帶回故鄉。恰這群人中有一個年輕夫人身懷六甲,他便將大鯨魂魄打入婦人懷中,待胎兒生誕,他再來渡其入道。
此去崑崙不過十一日,迴轉瓊崖,他帶來一個訊息,一個天大的訊息。
神劍門開三世幻境以擇選下一代掌門,天下英豪皆可往赴一試身手,若能成功,便可執掌神器。
鐵冠道人直言,讓景天等人都去赴會。
盧氏女尚有疑惑,“蘇夫子,妾聽聞神劍門領袖群雄,主持換天大陣,如今正是關鍵緊要之時,好比兩軍交戰,豈可臨陣換將?再者,誰人不知天下第一仙,神門楚劍客,楚前輩的威名和修為,都是六界絕頂,固能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倘或換一人來做門主,恐怕難以懾服正邪兩道。”
“這也是無可奈何。有傳言說,楚門主被邪祟所傷,如今實力大不如前。”
盧氏女聞言驚悚,“這話當真?!”
“想來不假。”鐵冠道人見眼前這小女子神色悲慼惶恐,不由莞爾一笑,“與其為那等神人擔憂,不如再練練自己的劍術。楚門主何等人物,她乃是水空劍主韓菱紗親傳,自家跟腳亦是極為不凡,一身修為驚天動地,即便大不如前,也非是宵小可及,神劍門有她坐鎮,依舊穩如泰山。”
“那為何要另擇新主?”
蘇東坡沉吟片刻,“貧道此去崑崙送補天之物,聽聞那裡的前輩議論,只知個大略。據說是神道邪修中多出一號人物,名喚楚碧痕,乃是與楚門主二心同命的孿生姊妹,她若身死,楚門主亦難逃大限,故臨陣換帥實是無奈之舉。再者,三世幻境中藏有韓宗法意傳承,若能得之,六界之大再無敵手,能有這樣的人物繼承大統,換天之計再無阻礙矣。”
盧氏女頷首,“如此說來,此次神劍門傳宗大典上,必然是風雲際會。妾正想目睹人界豪傑風采,不知憑我掌中劍,這天下可有妾一席之地?”
蘇東坡灑然道,“你要能撐住這份心氣就最好,習劍者不同旁人,道士守真,和尚守虛,練氣士談玄論道,而劍俠之輩,全賴一口氣,納之十地之下,吐則九天之上,恣意六界,嘯傲四海,若沒有這股心氣,一輩子也練不出名堂的。”
盧氏女微笑,“君乘萬里風,天下誰不知。蘇夫子的教誨,妾牢記在心。”
這樣關乎六界大勢的訊息,一旁傾聽的二賊已經呆若木雞,而景天亦遲遲不語。
鐵冠道人暗中留意,景天自然還是那副心若死灰的模樣,只是原先泥胎木塑一般的眸子裡似乎有思忖的神色,看來他畢竟並非無心。
“道友,你的女徒弟已經準備赴會,不知你有何打算?”
去或者不去。
景天要麼去,要麼不去。
鐵冠道人沉默,盧氏女沉默,胖賊沉默,瘦賊也沉默。
景天去不去究竟重不重要?興許是不重要的,他如今只是一個修為全失的廢人。倘若他去赴會,可會改變些什麼?
空空蕩蕩如廣漠虛空一樣的心裡頭,景天此刻在想些什麼?
他可曾想起往昔,少年意氣雄姿英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