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中樞迸裂,六界震盪,萬類生靈皆惶惶不可終日。

這般古所未有的可怕劫難,必將遺禍無窮,波及寰宇蒼生。

蜀山一帶更是首當其衝,此地懸空山系本就依賴盤古之心偉力,而今天地樞紐破碎, 靈機暴動,這浮空之山就震動不已,於數年內,岩石崩裂,山體解脫,終化作千萬碎塊墜向大地。

此後天地相沖, 蒼穹皆赤, 四海如沸, 暑氣焦渴,人界寸草不生。

寸草不生,自然百獸餓死,自然饑荒橫行。

有天漢墜於北冥,彼處洪水肆虐,溝壑淹塞,群山破碎,生靈無立足之地。

又有流星飛落十載,每逢赤虹亟地,塗炭百里,終致九洲陸沉。

人界與天界日益迫近,大劫將至,大限將至。

造下這一切殺孽的,是景天,也是飛蓬。

唐雪見接到飛劍傳書,立即去尋他。

景天被尋到時,渾身傷口, 躺在一片荒灘, 血流過白石堆,潺潺下注,匯聚在他腳邊三尺,似一窪小潭。

血潭水倒映唐雪見的臉龐。

他不省人事。平靜的潭水被淚珠點開漣漪。浠瀝瀝的一場雨。

紅衣的少女仰面朝天,望向天外懸掛的大星,佔了半壁蒼穹,白茫茫一個圓,那裡有三十三重的神仙宮闕,有華光瑞彩的凌霄殿,仙人騰逸如河沙,宮娥穿梭似煙霞,天河盤繞環匝,銀燦燦,千舟爭渡。

那便是神仙上界。

兩界相撞,或許要五年十年,或許百年千年,究竟快慢實難知,唯獨知曉,那相撞的一日,就是眾生死期。今日群星動盪, 稍有些道行的修士都能看出大事不妙,而真相實情,也很快大白於眾。

唐雪見在這裡守候,等來了憤怒的同門,等來了神色難堪的大師兄,也等來了無數興師問罪的英雄豪傑。

群俠要把景天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唐雪見一言不發,她無話可說,無可辯駁,她無路可退。

就立在此處,掣劍在手。

大師兄面沉如水,向四方拱手見禮,“諸位,宗門不幸,出此孽徒,而今唯有令他將功贖罪,能為六界免去這場劫難。”

“石人雄!我們敬你是一代宗師,神劍門向來秉公持正,楚掌門又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劍俠,但若是你徇私枉法,執意偏袒,豈非無視天理,大逆不道!今日說不得要做過一場,不論如何,你們也要把這罪人交出來!”

大師兄朗聲蓋過群雄,“諸位聽我一言!如今盤古之心破碎,天人相沖,六界將殞,正該是我輩誠心一致,同舟共渡之時!這孽徒雖頑劣,但向來品行善良,絕非暴戾無情之輩,況且憑他微末法力,如何能做出這等,事出有因,應究其根本,查明實情,不可妄下論斷,冤殺良人。”

“鏽巒真人,你雖是當代神劍首席,但如何能為芸芸眾生做主?你說不可冤殺良人,但此人打碎天地中樞,致使這場劫難,豈非冤殺了六界億萬萬生靈?他一人能抵得過幾人?”

大師兄確然說不出話來,就在群俠鼓譟之時,他身畔的神劍門女修上前一步,朝四方拱手見禮,“諸位英雄暫緩下手,請問,譬如我們今日真個把景天殺了,又何濟於事?不過是叫他早死些罷了,而你我仍要忍受這滅頂之災,理當叫他去承擔這彌天大罪,受盡苦楚,方才可得解脫。”

此言一出,大快人心,群俠至此不再揚言殺人復仇,轉而議論紛紛,卻是惡語如潮,這個說要給景天種下噬心惡咒,叫他一旦停歇就要遭受鑽心之痛,那個說要將儺戲面具烙在景天臉皮上,終生要以鬼魂之貌行走於世,還有要將他改名為景惡人,子嗣名號中亦要有個惡字,以紀此重罪。

人心似海,深不見底,唐雪見將這些言語都聽在耳中,知道這偌大世界,竟沒了景天的存身之處。南面極遙遠的所在有大風吹來,將她一身紅衫吹得獵獵作響,裙襬翻卷如旌旗,吹皺了的血窪,波面上人影瀲灩,唐雪見不曾搖動分毫,在風裡好若一株蒼柏。

神劍門人已想盡辦法拖延攔阻,終於等來了楚寒鏡,這位當代公認的天下第一人,她既然來了,四方英雄好漢也都收歇了,齊齊拱手。

楚寒鏡行至景天身旁,俯身探查了他的傷勢,並未多言,轉身面向群俠,她提聲長嘆,茫茫天地除卻了大風呼嘯,只有她一人話語,好似神山拔地,橫空入雲,清楚又巍峨,“自吾執掌神劍門,邇來二百又卅九年,從未徇私。天日昭昭,為餘見證。而今本門弟子景天鑄下大錯,本待查明真相後將其斃殺。然而大劫在即,誠應傾天下可傾之力,共抗災禍。諸位來此,無非討一個公道,殺人固足洩憤,可殺了此人,莫非災劫便解脫了?

“餘甚感此事蹊蹺,為何一個修行不過二十年的後生能有這樣手段?能掙脫本門石牢,又悄無聲息,遁入盤古之心。若說他就是這般奇材,如何輪到我神劍門來傳授管教。先前餘廣邀同道,為的是甚麼,大家想必也清楚,有個號稱邪劍仙的妖人在東海散播封神邪法,還篡改即墨雲宗照壁,其心可誅。吾追殺此人已有月餘,虧了他一身業藝,滑溜似鼠,竟幾次被他逃脫。然而此人一路逃遁,每到一處,總有行神道的邪修為他助力,悍不畏死。此人已不聲不響積蓄了好大勢力,真個觸目驚心。”

此番話一出,在場群俠中頗有些人神色不定,一時間議論不休。

楚寒鏡將這些顏色俱看在眼裡,她目光一掃,便盯住了蜀山派的掌門與長老,“清微道長,如今盤古之心破損,神樹根鬚斷碎,懸空蜀山墜落在即,貴派可安置好了門人?可疏散得了周遭百姓與妖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