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意:“但剛剛看到陳家那些人,也......也不是壞人,應該不會為難一個老人吧?”

陸時清:“他們是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但也是這亂世中最不知變通的惡人。他們秉承家訓,認為‘名’比‘命’重。”看著陳涵之的銀杏樹,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是宋淮意第一次見陸時清嘆氣,好像第一次知曉,這世上也有他無可奈何之事。

陸時清:“拿我的槍來。”

宋淮意驚訝:“你要幹什麼?”

陸時清沒有回答宋淮意,之事從手下人手裡接過了槍,使了一套無名的槍法。那槍法毫無路數可言,宋淮意幾乎以為那只是隨意耍出來的槍花。但隨著他的槍花,陳涵之墓周圍的雜草也隨之被斬斷。

地上的銀杏被捲起,在晦暗的山谷中,成了一陣明亮的風。

“愚蠢!若真想為國攬過,還在意這些虛名幹什麼?你不是清官,但是個好官。這根本不需要一棵無謂的樹來證明。”陸時清眸中倒映著銀杏葉的碎影,槍尖直直的朝著那棵孱弱的銀杏樹而去。

宋淮意以為他要毀了那棵樹,趕緊喚他:“陸時清!”

他槍刃一旋,從銀杏樹旁擦枝而過,刃口將半空中的銀杏葉一劈兩半。隨後站定,轉頭看宋淮意:“清官在這亂世是做不了實事的。賑災款層層剝削,不如自己吃成碩鼠,再反哺給百姓。”

宋淮意:“這......這就是陳涵之的道?”

陸時清:“這本是我教他的道。但他終究太乾淨了,他以為能以一己之力捅破鼠窩,以後的清白士子便不用假裝碩鼠了。他將上下五十多個貪官的名錄上交給了朝廷。”

宋淮意驚醒:“所以朝野上下無人保他?!”

陸時清:“清廉者覺得他死有餘辜,汙濁者也覺得他死有餘辜。”

宋淮意:“那你呢?”

陸時清:“我?哈哈哈哈。”

宋淮意:“你是處在清濁之間的人。”

陸時清:“他不讓我救他,他臨死前說,他小看了這條‘道’。他以為他能成為英雄,但這條‘道’不是用來成就英雄的。清官會修身護名,我們這樣的人,是一開始就決定汙濁到底,為國攬過的。”

為國攬過,每個字都沉得像是沾滿血腥氣的鎖鏈。

陸時清:“那夜在藥王谷,我做了個夢。我夢見你和陳涵之站在一起,說——不要救你。”

宋淮意上前握緊了陸時清:“我......我會保護好自己,所以不需要你救。”

陸時清:“我知道,所以我才後怕。我一直覺得你越來越像我是一件好事,但不是,我名聲盡毀,並不在意悠悠之口,可你不一樣。我並不質疑我自己選擇的路,我只是想,把其他人引上我這條路是否合適。”

銀杏葉像是被秋色染黃的碎紙,上面覆蓋了多少史官無法記載的隱晦,這些看不見的字句將宋淮意通通籠住。彷彿一個世人口舌的牢籠。

宋淮意離得陸時清這麼近,才會覺得他是英雄。他那種“懶得解釋”的性子,配上他那些難以被理解的佈局,無疑會被世人厭棄他,遠離他,直至擊倒他,就像如今躺在了銀杏屍骨之下的陳涵之。

但正因為宋淮意看得清楚,才能抓住最真實的他:“你說的不對......”

宋淮意猛地從身後抱住陸時清的肩膀,就像是銀杏葉貼近了陳涵之的孤影:“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路,這是我們每個人不同的路,只是指向了同一個終點。”

一片銀杏迎風飄向陳涵之的墓碑,宋淮意與陸時清都看清了上面的墓誌銘,不約而同的同時念出:“吾道不孤。”

縱使為國攬過,雪羽沾汙,但此道——終不孤。

回了京城,時隔幾月,京城如今已是冬季。

陸時清吩咐轎伕在虹橋前停了下來:“你往東,去神侯府。”他指了指軟轎的門簾,用扇子指了神侯府的方向。

宋淮意:“那你呢?”宋淮意知道答案,但還是想問,像一個明知故問的傻姑娘。

因為不捨,所以糊塗。這一路算是徹底將宋淮意的想法轉變,這一世他的夙願是能夠讓朝廷安穩,尤其是經歷了陳涵之的事,更讓宋淮意知道,陸時清說出口的求娶不過是他在危急關頭的心裡話,一旦過去,便不能再提起,不管是為了保護她還是什麼,回了京城後,兩人的距離就要遠了。

陸時清:“我往西,去神通侯府。”

他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他跟宋淮意說過,要讓她站在遠處,作為旁觀者真正瞭解他。

虹橋上叫賣聲各異,傳唱著四方風味。宋淮意微微扭頭看向陸時清,他也如宋淮意一般,微微側頭,去聽外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