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徵和程澈到達機場的時候,看到了推著行李車的芝貝,芝貝嬌小玲瓏,扎著丸子頭,穿著牛仔上衣粉色蓬蓬裙,一雙晶晶亮的眼睛忽閃忽閃正在左顧右盼,有趣的是她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突然,芝貝在人群中看到明徵,飛快地跑過來,“明徵哥,我好想你呀!”明徵笑著解開纏在自己脖子上芝貝的手臂,“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還未開口,芝貝就自來熟地擁抱程澈,“這是嫂子吧,好漂漂的嫂子,我是芝貝,是明徵哥的妹妹,小時候他的跟屁蟲!”說著就親暱地挽住程澈的胳膊,邊走邊說東說西,把明徵一個人丟在後面可憐巴巴地拉著芝貝的三個超大行李箱。

一路上芝貝像一隻剛學會說話的小鳥一樣說個不停,從機場到飯店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芝貝已經基本事無鉅細地講清楚了她在國外這些年的生活,包括交了幾個外國男朋友,哪個男朋友是怎樣怎樣的。程澈的性格雖有些慢熱,但也被芝貝的熱情所感染。

其實在去機場的路上,明徵已經大概和程澈說了芝貝的情況。芝貝的父母和明徵的媽媽是幾十年的合作伙伴和老朋友,在十年前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七年前明徵媽媽去世,芝貝還在英國上學,所以父母沒有告訴她這個訊息。這次回來芝貝也是處理一下國內老家的兩套房子,然後就回加拿大,大概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明徵將車停在西餐廳門口,芝貝探出頭看看酒店招牌,嘟著嘴巴有些不樂意地說:“嫂子,我不想吃西餐。”程澈想著芝貝在國外生活,怕她一時間吃不慣中餐,所以先叫蘇珊訂了比較好的西餐廳,準備以後再問詢她的飲食習慣。

“沒關係啊,你想吃什麼,咱們換一家就好啦。抱歉啊芝貝,我應該提前問一下你的。”程澈有些歉意地說。芝貝的性格真是晴一陣雨一陣,剛剛還撅著小嘴,馬上就喜笑顏開,“明徵哥,你知道我想吃什麼。”明徵有些不解,“你沒跟我說過啊。”“哎呀,就是咱們小時候你常帶我去的那家啊!”明徵有些尷尬地看了看程澈,“那地太遠了,而且不知道那家還開不開,今天不早了,改天再去吧。”

芝貝乖乖地“嗯”了一聲,表示服從安排。吃完飯程澈邀請芝貝去家裡住,芝貝機靈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我才不要當人家恩愛夫妻的電燈泡呢,我已經在網上訂好酒店啦。”芝貝堅持,程澈和明徵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幫她把行李提到酒店,並囑咐她注意安全。

芝貝這個還是孩子一樣大大咧咧的性格,讓她去處理老房子的事,程澈和明徵都有點不放心,決定和她一起去。

跟買家的談話幾乎是明徵一手代勞的,芝貝只顧著帶著程澈樓上樓下的轉,給程澈講她小時候的事,她像一隻小喜鵲一樣嘰嘰喳喳,不煩人反而很可愛。她指著額頭上的一道小疤然後告訴程澈,這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磕的。程澈問她怎麼會從樓梯上摔下來,芝貝交叉雙臂氣呼呼地說:“還不是因為你老公,絆了我一下!”明徵趕忙辯解,“我又不是故意的。”芝貝小嘴不饒人,“幸虧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看我不變成一塊強力泡泡糖,黏你身上,趕不走也扒拉不下來,煩死你!”

沒有什麼要帶走的,只有倉庫裡面的一箱東西要寄到加拿大,明徵搬到了汽車後備箱。一切都辦妥了,準備籤合同了,芝貝看也沒看就大筆一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房子的事情處理了,芝貝在國內也沒啥事情要辦了,只等兩週後飛往加拿大的飛機了,她整天不是明徵的工作室晃晃,就是程澈的公司走走。程澈覺得還有兩週才走,讓芝貝一直住酒店也不合適,就再一次和明徵商量讓芝貝來家裡住,這樣自己也能親自燒幾頓菜給她吃。

這次芝貝沒有拒絕,當她拉著自己的一個小皮箱跟在明徵後面走程序澈和明徵的家的時候,換了鞋就開始四處打量,邊打量邊讚歎,“明徵哥,你哪輩子修的福氣娶了這麼好的嫂子啊,連花園都打理得這麼好,而且我見過程澈嫂子在公司的樣子,那叫一個揮斥方遒,女中豪傑。”

程澈笑著阻止了她本就不多的成語詞彙,“好啦,趕緊洗洗手來吃飯吧。”芝貝吃得很開心,頻頻和程澈明徵乾杯,直到說話有點禿嚕了,明徵拿走她的酒杯不准她再喝了。芝貝一隻手撐著腦袋,眼神有些醉酒後的迷離,食指放在唇邊,壓低聲音對程澈說:“嫂子,你真是世間稀有,年輕的時候我明徵哥得和多少人反目成仇才能抱得美人歸啊?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

程澈和明徵都一愣,漫長的婚姻猶如一波平靜的湖面,現在有人突然擲了一顆石子。這顆石子令明徵和程澈都不安,彷彿命運突然開口,逼迫他們反思真相,足以毀掉一切的真相。

芝貝問完就趴桌上半睡半醒了,她喝得確實有點多了。程澈和明徵架著她的胳膊把她弄到臥室,幫她脫了鞋,蓋好被子。

關好門輕輕退出來的兩人,突然就有點說不清的尷尬,芝貝問題問完了,答案卻懸在半空。兩人都找到了各自的劣質話題解放了自己也解放了對方,“我去洗碗,你忙一天了,早點休息吧。”“不用了,我幫你一併收拾好吧。”“對了,我下週可能得出差。”“去哪,我提前幫你查好那邊的天氣和溫度。”“謝謝啦。你的天氣預報一向很準。”

程澈出差後,明徵和芝貝也失去了做飯的興趣,每天叫外賣隨便打發就是一頓飯。一天芝貝邊吃薯片,邊拿著報紙看,她喊正在澆花的明徵說,“明徵哥,公司上了報紙,因為慈善拍賣公益事業,報紙上的話全是誇咱的。”芝貝說上次她在程澈辦公室看到了那幅畫,真的很漂亮。明徵問,哪個畫家的畫。芝貝從報紙上找了半天說:“言念。”

明徵澆花的手突然就停在半空,水滴打在葉子上,悲傷飲鴆止渴,難過水滴石穿。

這天閒來無事,明徵便將過期的攝影雜誌整理裝箱搬到了儲物間,儲物間堆滿了大大小小但摞的整整齊齊的箱子,都是些舊物了。

明徵沒有急著離開,他的目光落在一個鐵皮小箱上,他認出這個箱子這是程澈搬來的時候一同帶來的,明徵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輕輕地開啟了它。有程澈的畢業證書,獎學金證書,還有她在報社時候的記者證和工作證,明徵用手緩緩摩挲著證件上程澈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長髮披肩,眼神清澈,笑容美好,是明徵記憶中的樣子。

當明徵的指尖觸到它們的時候,就已經後悔。它們是放在畢業證書下面摞的整整齊齊的六本日記本。但後悔也於事無補,他的手已經彷彿不聽使喚地開啟了日記本。

明徵覺得自己好像是一隻衝向火光的昆蟲,明知道那火光的中心是極灼燙極炙熱的所在,會讓自己灰飛煙滅,屍骨無存,但是他竟存一絲僥倖,僥倖這火光為他日日取暖是因為愛。

從高中開始記起的那些和言念所有的刻骨銘心和愛而不得,此時程澈娟秀的字都變成了一把把鋒利的劍,用力地刺嚮明徵的心裡,再拔出來,再刺進去,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