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中總是有很多未解之謎。一連好幾天,到第三節晚自習,高三整棟樓準時停電。第一天,平常壓力值爆表的文科重點班的大家像是約好一般,把一切拋在了腦後,集體歡呼這來之不易的自由時間,火速撤離,平時擁擁擠擠半小時都疏通不了的腳踏車棚,在五分鐘內透過大家的精誠合作,很快就空空蕩蕩。自由的好景總是不長久,第二天班主任就採取了應急措施,到隔壁超市買了一大袋的蠟燭,每人發幾根。於是大家在抱怨聲中也漸漸也習慣了在一片昏黃的蠟燭下逆來順受地繼續學習。很快,其他班紛紛效仿,整個高三樓窗戶玻璃透出來的黃黃的燭光下都是高三學子苦讀的身影,這個情景還被校方拍了照片,貼在校園佈告欄,用來激勵高一高二年級的學弟學妹們。

這種橙色的光暈和瀰漫在教室裡蠟燭燃燒的氣味,讓程澈有點恍惚。程澈不經意地回頭看向言唸的座位,蠟燭跳動的火苗印著言念好看的眼角眉梢,言念並未抬頭,只是用手塞了塞耳機,然後繼續低頭做題。言唸的成績很好,應該也會考上一所很好的大學。她希望他好,沒有她程澈,一樣好。

這時候同桌用胳膊肘碰碰程澈,示意她看自己桌上。桌上放著一包餅乾和一罐牛奶,牛奶上貼著一個紙條,是依依寫來的:“晚上沒去食堂吧?吃點吧,小心胃又疼!”她看向依依,依依做了一個誇張的吃飯動作,又摸摸自己故意鼓起的肚子,那樣子可愛又窩心。程澈衝依依笑笑,然後打了個手語,表示自己會吃的,謝謝她的小愛心。

春節前,學校邀請了兩屆優秀畢業生回母校為高三學弟學妹們分享高考經驗。都是當年的狀元榜眼,演講自然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只有一位考上北大的學姐,只是雲淡風輕用平和的語調跟大家分享了她高三衝刺階段的經驗,並未多話。

演講結束,班主任將程澈介紹給那位學姐,並跟那位學姐交代要私底下好好和程澈聊聊,因為程澈也是極有可能考上北大的人選之一。

學姐的名字很好聽,叫做夏之音。之音學姐和程澈坐在操場高高的臺階上,程澈將一瓶礦泉水遞給學姐,“學姐演講很辛苦,喝口水吧。”之音學姐擰開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然後開朗一笑,“我並沒說什麼話,所以還好。”程澈想了想,雖然覺得有點唐突還是問出了口:“之音學姐,我覺得你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或者說,和我印象中的狀元有點不太一樣。”學姐淺笑,“有什麼不一樣?”“按其他幾個學哥學姐的經驗介紹,高三還有一部分拼的是信念,就是他們都有個強大而純粹的心理動機去做支撐,有的是對某所名校有著不一樣的情結,有的看中的是某個學校的某個頂尖學科,但是你,好像並沒有。”

之音學姐把喝完的礦泉水瓶瀟灑地三分投射進垃圾桶,聳聳肩,“我也有內部支撐的動機啊,否則毫無原因地義無反顧地奔向一個地方那不成了阿爾法狗啦?哈哈。不過我的動機在今天演講之前班主任特意警告我不許說,怕教壞你們。”程澈大概猜到了,試探著問學姐,是否和男朋友有約定。學姐豪爽承認,“是啊,那時班主任年級主任包括校長輪番出動給我倆做思想工作,或苦口婆心,或威逼利誘,所有方法不奏效之後還叫了家長。”“那你們應該承受了很大壓力吧?”“並沒有。”學姐調皮地搖搖頭,“在校方辦公室,我的爸媽和他的爸媽見面之後,想法竟然出奇地一致,認為我們倆之間不該稱為那種需要干預的早戀,而是在這個年紀男生女生之間正常的戀愛,是青少年對男女關係的探索和學習,是形成愛情觀甚至婚姻觀的經歷,應該引導但不應該壓制。”“遇上這麼‘明智’的父母,校方一定很崩潰吧?”“哈哈,是啊,所以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畢竟我和他的成績加起來都夠三個人考大學啦。”“那之音學姐和學長一齊考上心儀的大學,現在應該也很幸福吧?”“我們已經分手了......”

見程澈出於禮貌不再追問,但掩飾不住的詫異表情,之音學姐主動聊了起來,“我們是上了大學之後半年之後分手的,沒有狗血的劇情,只是彼此發現原來我們不合適,然後就和平地分開了。”“沒有一點不甘麼?畢竟......畢竟那樣一起用力的愛過。”學姐轉頭,認真看著程澈,晚霞將她的臉映得格外溫柔,“沒有不甘,只有感恩,感恩與他重疊的時光裡那個用力的自己,感恩那些溫柔美好的青春時光。有的人,不必陪你一路,只要中途出現過,就足以溫暖你整個人生。”程澈想了想,對學姐也對自己說了一句“最好的愛情,大概就是心懷感恩,莫問前程。”

分開時,之音學姐將北大校徽交給程澈,“無論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考北大,我都可以告訴你,北大是值得你付出一切去達到的目標,它不僅是一座紅牆飛瓦能給你學問人脈等等這些能看得見的東西的典雅學府,它是空氣和土壤,它給你的影響在你大學畢業後依然存在,並且將持續一生。加油,考上北大我請你吃飯。”

程澈想,之音學姐才是真正心有猛虎細嗅薔薇之人,心如明鏡,目光炯炯,能飛蛾撲火也能就此別過。

程澈和之音師姐告別之後,自己在操場,看著天邊的晚霞,就像初見他時那樣紅的晚霞,心中滿是釋然,不再懊惱自己不具備坦蕩釋懷的能力。

平生相見即眉開,最初的樣子就是最好的,祝好,他和自己。

高三的學生過了不能稱之為寒假的三天寒假,大家沒過年的時候還覺得有個春節在高考的路上橫亙地擋著,一過年,大家才覺得高考是真正的來了,再沒有了退路。

依依每天大喊要被逼瘋了,然而也無可奈何。只能跟程澈說等到高考後,她要怎樣怎樣,比如看早就想看的偶像劇,比如去向往的海邊,比如要在被窩裡面呆一個禮拜等等。

動員大會在高考前半個月的時候舉行,高三年級進行了最後一次升旗儀式。校領導宣佈這半個月大家可以在學校繼續學習,也可以選擇在家自習,當然是經過老師和家長共同簽字的前提下。然後就是高三年級主任講話:“希望大家遵守考紀,誠信高考,放平心態,勝利一定屬於大家。希望大家以後常回母校看看。”不知為什麼,年級主任說著這麼官方的語言中竟有些哽咽,平時吵吵鬧鬧的課間操,今天鴉雀無聲,大家第一次從頭至尾,認認真真地聽完年級主任說的每一個字。音樂老師指揮同學們唱一首《送別》。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 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灑盡餘歡 今宵別夢寒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 唯有別離多

這個呆了三年抱怨了三年的地方,要離開時,大家卻格外傷感,因為此處一別,自此天南海北。依依抽泣著和同學擁抱告別,小臉都哭紅了,程澈想,依依的青春才是真正的青春,勇敢地愛,用力地靠近自己喜歡的人,幸福地笑過,痛快地哭過。自己的青春大概更多的是那個人帶給自己的疼,心如置寒冬縮成一團的酸與疼,但她捨不得放下,不忍心痊癒,因為這心疼與心酸,是她和言念之間唯一的聯絡了。

照畢業照的時候,照相師傅喊了好多遍,同學們笑一笑,笑一笑,大家才擦乾淚水,看著鏡頭,擠出了笑容。

程澈獨自走到那條校園林蔭小道,抬頭看看陽光透過密密層層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微風一吹就沙沙作響的梧桐葉,程澈輕輕閉上眼睛,這些梧桐沉默不言,卻見證著每個人的青春,儲存著多少人的故事。

程澈吃力地將兩個大行李箱拖上人行道,本就因為長途跋涉奄奄一息的萬向輪,再加上人行道凹凸不平的臺階的致命一卡,直接罷工。程澈擦擦額頭上細密的汗,抬頭看看差不多還有一百多米的校門,內心暗暗著急。

“需要幫忙嗎?”一個男生的聲音,準確地說是一個非常熟悉的男生的聲音。程澈疑惑地抬頭,不是明徵還有誰。此時的明徵正微笑地看著她,也許是陽光太過於刺眼,眼前的一切對於程澈來說有點像不真實的幻覺。“你怎麼在這裡?你怎麼會在這裡?”程澈驚訝程度像是在北極活生生見到了企鵝一般。“對啊,我怎麼會在這裡?”明徵還是一副笑眯眯不慌不忙的樣子。“你不是考上了北京的大學麼?”“北京人才濟濟,人生苦短,我何必非要和學霸們一較高下。”見程澈還是一臉不相信,明徵一手提起一個行李箱,催促程澈,“快走吧,邊走邊解釋。哎,我聽說啊,你們學校有兩樣東西是聞名本市的,一是美女,二是食堂,咱們今天先去體驗你們學校的二食堂。走走走,好餓啊。”程澈根本沒有機會問明徵其他問題,只得跟上他往學校走去。

吃飯的時候,程澈才知道原來明徵上的不是程澈這個大學而是相隔兩條街的那個理工大學。程澈舀著米飯的勺子突然就停在了半空中,她知道,明徵的高考成績很好,但他為了和自己在同一個城市,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高考,七月流火,程澈的生命也著了一次火。高考前的一個禮拜,偶然間,明徵在校門口看到程澈急匆匆地上了一輛摩托車,開車的是一個很年輕帥氣的男孩,程澈自然地環抱住男孩的腰,還沒等明徵晃過神來,“轟”的一聲,載著程澈的摩托車已經馳遠。

程澈有男朋友了?明徵想到這,又快速否定了自己腦海中冒出的想法。可是,不是男朋友又能是誰呢,看他們的樣子,是很熟悉親密的關係,絕對不是一般朋友那麼簡單,而且都那麼晚了,他們去哪兒了?明徵想著,後背直髮冷,他決定第二天守在校門口,跟上他們,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