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明徵幫程澈打熱水,剛出熱水房,暖瓶底不知為什麼突然掉了,裡面的內膽“咚”地一聲砸在地上,開水一股腦地澆在了明徵右腳上。明徵“哎呦”慘叫一聲,程澈嚇壞了,趕緊把他扶到樓梯旁邊的臺階,小心翼翼地給他脫下襪子,然後跑去對面的小賣部買了一瓶水澆到他腳上。明徵看著程澈輕輕吹著他的腳面,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又痛苦又開心的自相矛盾的表情。

匆匆掃完地上的碎片,程澈看著坐在臺階上疼得面目猙獰的明徵,程澈很內疚,畢竟明徵是因為幫她打水才受的傷。她對明徵說:“咱們到校醫室看看去吧。”

明徵抬手看看錶,“中午這個點兒校醫應該已經下班了吧?”程澈堅持說:“那就去校外的診所看看,如果你走路很疼,我出去幫你買藥膏。”

見程澈內疚的樣子,明徵滿不在乎地說:“這點小燙傷根本用不著上藥,兩天就好了。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媽要是看到我燙傷,眼睛估計會哭瞎。不過......”明徵眼珠子機靈地一轉:“今天禮拜五,這個週末我住我們班男生宿舍,我就跟我媽說這幾天和哥們兒要去打比賽,她不會多問的。兩三天之後應該腳就好多了,我再回去。”明徵眨眨眼,故意拉長語調,“但是......這個這個......這幾天我是什麼事都做不了了啊,你得管我,照顧我啊!”

程澈被他的耍賴態度弄得又好氣又好笑:“好好好,我管你。那我先把你扶到宿舍,然後給你去打飯,你想吃什麼?”

“我這大小是個傷,我得補補,我想喝雞湯,嘿嘿,咱們去小食堂吧。”

“你這樣能走路嗎,還是回宿舍吧。”

“你扶著我不就好了,再說我的腳吹吹風會好一點。走吧走吧沒問題。”明徵兩隻手抓著程澈的胳膊,一瘸一拐加一蹦一跳地前進。程澈沒辦法,只得答應。

去食堂的路上,他們遇到了明徵的同學,大家被他倆的造型逗樂了:“明徵你這是怎麼啦,怎麼一會兒不見就瘸啦。你這麼重,讓人家程澈這麼架著你,你也好意思!”然後跟程澈說:“要不要我們幫忙啊?”明徵用他“瘸”了的腿踢了那幾個男生一腳:“快快快滾,別搗亂啊!”幾個男生擠眉弄眼嬉笑打鬧地走了。

程澈被大家的起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問明徵:“你能不能自己走啊....”

“不能!”明徵回答得斬釘截鐵。

兩個人好不容易挪到了小食堂,程澈把明徵扶著坐到椅子上,又去排隊買他要的雞湯。正是用餐高峰期,不斷有認識的同學走過來問明徵怎麼了,明徵用喜笑顏開的表情向同學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敘述:“腳受了點小傷,沒啥大礙,程澈非要幫我買點雞湯補補。”

程澈給他買了雞湯也不好好喝,孩子氣地讓程澈餵給他。程澈說你又不是手傷了,不肯喂他。誰知他拿起程澈的手,抓住自己的勺子,舀上雞湯然後又喂到自己嘴裡。

程澈覺得明徵像淘氣的孩子一樣好笑,但兩個人的笑容突然在一瞬間就凝固了,程澈看到了迎面走來的言念。言念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神情漠然地走過,一如往常。程澈低頭喝湯,不再說話,這一切明徵看在眼裡,他努力找話題和程澈聊天,甚至嚷嚷腳又疼了來分散程澈的注意力。

程澈將明徵送到男生宿舍樓下,等同學攙明徵上樓的時候,對明徵說自己心裡很歉疚。明徵煞有其事地雙手合十:“佛說,若無相欠,怎會遇見?而且.......”明徵眨眨眼一本正經地說:“你覺得欠我,我還很高興呢。我就是一心一意對你好,這些好欠著欠著,越來越多,多到你還不動了,你說不定就喜歡上我了呢!人和人的遇見就是這樣,負債累累,一世便可相伴,欠的很少,一旦還完,緣分也就盡了!”

程澈從來沒有聽過明徵說過這種話,身邊一臉傻笑的明徵像伴著陽光的微風一般涉江而過,良善溫暖。

程澈回到宿舍,把在小食堂買的雞排遞給依依。依依從床上一躍而起,“你和明徵去小食堂啦?好程澈,你怎麼知道我今天饞椒鹽雞排啦?”程澈笑著說,“我聽到你肚子裡面的饞蟲的碎碎念啦!”正在敷面膜的李佳湊過來直接伸手拿了幾塊,捧在手上誇張地聞了一聞:“哎呀,雞排真香啊!依依同學,舍長正好給你做一個心理測試。”“什麼測試?”依依有了興趣。

李佳開啟一本書故弄玄虛,“據說這個測試準到離譜!聽好了啊!如果有天地球上要發生一個巨大的災難,但是上帝允諾你可以帶一樣東西去一個荒島,這個荒島不會毀滅,但從此就會從地球的地圖上消失。下面問題來嘍,你會帶哪一樣東西去?A吃不完的炸雞B你的男朋友C電腦D你的寵物”依依雖然對李佳這個心理測試心懷不屑,但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回答說:“我選擇言念。”李佳假裝嘲笑她:“請顧同學好好審題,是男朋友哦,言念多會兒升級成你男朋友的?”依依耍賴,“我不管,我就是帶言念走!”李佳笑著說:“好好好,帶言念,讓我們來揭曉答案。噔噔噔噔......選擇男朋友的答案是:你是一個‘愛情至上’的人,同時也是一位‘愛情鬥士’,你的愛情觀很主動,覺得有愛飲水飽,而且只要有好的機會就會主動出擊並且抓住幸福。你對於另一半是百分之一百的付出,愛情就等於你的生活,給你的建議就是要找一位也是這樣一心一意愛著你的人哦。雖然近期你的愛情會有一點點小小的麻煩,但不久的將來,就會雨過天晴。”

李佳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像一位占卜師那樣鄭重其事地合上書。依依一聲尖叫抱住李佳,“答案真的是這樣啊?說我和言念很快就能雨過天晴?!哈哈,我真是太開心了!”

依依像是想起什麼一樣跑到門後面掛著的日曆面前翻了兩頁,轉身問李佳和程澈:“你們幫我想想言念過生日送什麼禮物給他呢?他是天蠍座哎,應該喜歡酷一點的東西吧。”程澈有些驚訝依依的態度,這是她當面問自己關於言唸的話題。依依說得很坦然,像是真的放下了她們之間關於言唸的芥蒂。

就像自己一樣,只要想清楚了,也就淺淡地轉身,不再回頭看。這事間的事,這事間的人,本就是如此吧。

第二天一大早,程澈就去食堂幫明徵買了早餐,本來她是想讓明徵的朋友幫忙給帶上宿舍去給明徵的,結果卻直接被強制掩護進了男生宿舍。

這是程澈第一次見到男生宿舍的廬山真面目,到處都是礦泉水瓶和襪子衣服,果真如傳言一般。明徵見程澈來了,趕緊把床單抹了抹平,把床上堆的東西捲了卷一股腦都扔到了上鋪,讓程澈坐。程澈問他:“你的腳好些了嗎?趕緊洗個手吃早餐吧。”明徵看著還熱氣騰騰的餛飩和油條,有些受寵若驚。宿舍其他男生都起鬨明徵:“明徵,你老實交代,是不是故意把自己澆成這樣,用苦肉計換真情計呢?”明徵用枕頭回應他們:“滾蛋!”程澈走到床邊看明徵的腳。他的腳今天看起來更嚴重了,有好幾個地方都起了黃豆大的水泡。程澈果斷地對明徵說:“今天不能聽你的了,必須去看醫生了。你快吃飯吧,吃完飯我陪你去醫務室。”

醫務室的醫生一看明徵的腳,乾脆地說:“這幾個水泡要挑破,然後給你上藥,這幾天傷口注意不要沾水。”挑水泡的時候,明徵撒嬌地讓程澈抱抱,程澈不肯,明徵只好說,拉拉可以吧,說著一把拽住程澈的手,死也不鬆開。明徵此起彼伏的喊聲引來了同學的圍觀。戴眼鏡的醫生笑著訓他:“有那麼疼嗎?一個大小夥子,這點疼都忍不了,丟不丟人!”叫聲終於停止了,醫生交給程澈一管軟膏,囑咐每天抹。又看一眼明徵,搖搖頭。

抹了藥,兩天後,明徵的腳已經好很多了。晚自習後程澈把明徵送到男生宿舍樓底下,看見一輛汽車停在不遠處,正納悶機動車通常是不允許開進校園的。這時,車裡出來一箇中年女人,梳著高高的一絲不苟的盤發,穿著深色西裝套裙,雖踩著細高跟鞋走在坑坑窪窪的地上也沒有絲毫搖晃。令程澈沒想到的是她對著明徵喊了一聲:“兒子!”明徵回頭對程澈笑了笑解釋說:“我媽。”程澈有點說不出的尷尬,想轉身走又覺得不禮貌,因為明徵媽媽已經走到他倆跟前。

“你腳怎麼啦?你這個孩子,要不是我不放心來學校看看,你還準備瞞我呢?快讓媽媽看看!”明徵媽媽說著就要去脫明徵的鞋。“哎呀哎呀,媽,您能不能別這麼大驚小怪的!”明徵推開他媽媽的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程澈。“走走走,趕緊坐車去醫院瞧瞧去。”“我的媽呀,您能別這麼天要塌的模樣嗎?我是燙了一下,又不是殘疾了。醫院我已經去過了,現在已經沒事了啊,真沒事了啊!”明徵衝他媽媽擠一擠眼睛:“您也忒沒禮貌了。要不是她每天照顧我,我這腳還且養著呢!”這時,明徵的媽媽才把注意力從明徵的腳上轉移到了她面前這個清清瘦瘦的女孩兒身上。“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啊,你是我們小徵的同學吧?”說著拉起程澈的手,親暱地帶著笑端詳。“媽,您什麼眼神,這是我女朋友。”明徵話一出,程澈更尷尬了,只得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跟他媽媽解釋:“對不起啊阿姨,明徵是幫我打水才被燙傷的。我們只是...只是同學,您別誤會。”誰知明徵的媽媽聽到是因為程澈才受傷的,並沒有生氣,反而一改剛開始見到名字緊張兮兮的語氣,樂呵呵地摩挲著程澈的手說:“一個大小夥子,燙一下,有什麼要緊。你呀,一看就是個好姑娘,就是太瘦了。要好好吃飯啊,有什麼喜歡吃的,告訴明徵,讓他給你去弄。”說著朝明徵努努嘴。程澈既尷尬又覺得意外,原來明徵和她媽媽的關係是如此輕鬆自然,像是朋友一樣。“晚飯吃了嗎?走,阿姨請你吃飯。”說著就開啟車門要拉程澈上車。明徵看出來程澈的尷尬,忙攔著,“哎哎哎,媽,我們已經吃過了,您不是來接我回家的嗎,咱走吧。以後有的是機會,您別就逮著今天晚上了。好不好?”說著將他媽媽半推半攙地扶進車裡,然後回頭悄悄對程澈說:“別介意哈,我媽就是這麼個性格,但是她心很好,我先回家了,你回宿舍小心點啊,明天見。”

程澈心事重重地走回宿舍,事情朝著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煙花那天晚上,看著依依的眼淚,程澈只想著用什麼辦法能讓依依不那麼難過。她只想了開頭,當時卻沒有時間想結果。這樣對明徵是不公平的,她越抱歉,越想彌補,卻越補越多,負債累累。

高二期末考試,程澈的成績首次掉出年級前五名。班主任高老師把她叫到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我其實早就從同學們的風言風語中聽說了你和理科班有個叫明徵的男生走得比較近。我本來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些事自己就可以處理得很好。但是這次,你看看你的成績,馬上就高三了,照這樣的速度滑下去,不敢設想啊。人生最關鍵的路只有幾步,你可不能走錯,該怎麼做,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程澈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的事情被明徵知道了,還未等程澈開口。明徵就先說了:“你們老師找你的事情我知道啦,我都找老師解釋清楚了,是我一直追你來著,純屬一廂情願,咱倆什麼也沒有。”接著他小聲地補充:“本來,咱倆就什麼也沒有。而且我和老師保證以後不再打擾你,可能......現階段我真得離你遠一點了,不過,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還是可以找我啊。以後自己回宿舍打水什麼的要注意安全啊......”

程澈看著擺擺手微笑著走遠的明徵,心裡說不出的酸澀。大概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一直捧著一塊冰,用自己心的溫度去暖著它,可明徵偏偏就是那個人。雖無法對他說愛,但他好像是自己萬丈迷津,遙亙千里的憂傷迷霧裡的一盞光亮,那能帶來微甜而穩妥的安全感的光亮。程澈想,如果明徵是自己的一個大哥哥該有多好。

高二升高三的那個夏天很漫長,像是永遠過不到盡頭的漫長。程澈都懷疑自己得了差時症。早晨的天將亮未亮,黑夜快用盡時,校園各個角落裡面的所有生物就快要醒了。晚上然後一切又歸於寂靜,只有路燈下的小飛蟲撞來撞去。程澈就是這樣心無旁騖地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程澈每天腦袋裡都塞著滿滿的英文單詞,歷史時間,地理位置,數學符號,還有永遠背誦不完的文言文段落。

程澈知道自己必須努力,因為遠方有更遠的地方,更陌生的城市,更未知的世界,這些都屬於未來,當未來到來,現在才能成為過去,被遠遠甩在記憶深處的過去。這樣,自己的心才會痊癒,一切才會好起來。

在上下課的路上程澈偶爾能遇見明徵,他看到她,會跑過來,問最近學的怎麼樣,要注意身體,像是普通朋友的問候,輕鬆而自在。

一向吃玩第一學習第二的依依也在遭遇兩次考試滑鐵盧之後也緊張起來了,破天荒地讓程澈每天早晨起床也叫起她一起去教室早自習。剛開始依依雖然掙扎著但怎麼也戰勝不了瞌睡蟲,還是程澈想了一個辦法,把毛巾放冷水裡然後擰乾,幫依依一通擦臉,這個法子還真奏效,依依立刻就清醒了。就連偶爾去學校後門那條小吃街去吃小吃,依依和程澈手裡也拿著單詞小本,互相提問。

夏天再長也有用完的一天,這年的秋天很短,冬天接踵而至。言念和程澈再無交集,就連課堂小組討論也從來都沒有分到過一組,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絡,大概只有抬頭看的同一場大雪紛飛。

再無遙亙心期的四目相望,而是面無表情的擦肩而過。言念生日,程澈站在樓頂,看著流光皎潔,輕聲許願,萬物不及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