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學習的東西,與其說是解籤規則,不如說是奉承人的技巧,那些年來,無論顧夫人抽到什麼籤,我都能用最吉利最好聽的語言去為她解釋,慢慢的我和顧家人越來越熟,顧絨小姐會叫我光頭叔叔,哪怕後來她長大了些,性子變得有些懶惰,不愛搭理人了,卻還是沒有改過這個稱呼。”

僧人的眼睛映著遠處漸漸斂盡的霞光,低聲道:

“就是那個年紀的顧絨小姐,曾在和她母親一起過來的時候私下裡問過我一句話。”

他至今都記得那個場景。

扎著馬尾的女孩,從頭到腳都是養尊處優的矜貴之氣,她撇開了保鏢,坐在池塘邊上晃悠著穿著小皮鞋的腳,轉過頭來問他:

“光頭叔叔,你跟我媽媽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嗎?”

那雙已經初具雛形的狹長鳳眼靜靜的看著他,目光裡是單純的好奇,卻平靜得讓人感覺她彷彿早就答案。

可她偏偏還是要問出來:

“就憑那樣一根小小的竹籤,就憑竹籤上那些早就寫好的東西,你真的可以算出我媽媽想知道的將來嗎?”

彼時還是個年輕人的和尚在小孩清亮的目光中聽見自己變得緊張的心跳,有些不可思議,他卻也勉強維持了表面的平靜,對小孩道:

“當然,絨絨你不懂,這些都是有道理可尋的。”

小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隨後又道:

“可是我媽媽抽到的簽好像都很吉利,不管是我的未來,還是弟弟的未來,或者我爸爸,我媽媽自己,得到的都是好籤,我們一家人真的會那麼好嗎?我和顧悄會一點坎坷都沒有的長大,爸爸和媽媽會平安幸福的到老?”

“會的。”

年輕的和尚毫無猶豫的這樣告訴她,擺出所能使用的最溫和最讓人信服的微笑:

“你媽媽參拜神佛這麼多年,你們顧家做了數不清的慈善專案,幫助了那麼多人,所以你們一定會有福報的。”

年輕的和尚雙手合十。

坐在池塘邊的小女孩看了他片刻,然後笑了起來。

她轉回頭去看池塘裡的魚和倒映的天空雲朵,聲音輕快極了:

“那就承你吉言吧,和尚叔叔。”

·

直到如今,再想起那個時候的小女孩,僧人都依舊會感覺到劇烈的心跳和心冷。

那是難以言明的巨大愧疚,是自己所篤信的“好人有好報”被徹底推翻的寒心。

“我一直都相信好人有好報,所以每次給顧夫人解籤的時候都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因為我是真的相信,也願意相信顧家一定會幸福。”

僧人搖了搖頭,聲音依舊平靜,眼神卻一片死寂:

“所以當顧家的新聞鋪天蓋地的時候,我幾乎懷疑自己是看錯了聽錯了或者是新聞出了錯。”

“那個時候我和顧家的交情已經有十年了,已經可以在寺廟中自稱為顧家人的老朋友,顧夫人是一個長情的人,中間十年我沒有離開,她便從來沒有換過解籤的師傅,而這十年裡,她給我的錢,是我幾輩子都不可能賺得到的,我用這筆錢在下川買了房子,買了車,還暗地裡結婚生子,雖然當和尚期間不能和妻子辦結婚證,可我打算再幹幾年多賺點錢後就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