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澈燒得神志不清幻覺師父正向她走來的時候,在伽凰山的後山巖道中,百里風間本人打了兩個巨大的噴嚏,摸摸下巴胡茬,突然無奈地想起了被他留在山上的景澈。

是不是她還記恨著在背後說他壞話……真是個不懂事的丫頭啊。

“撲稜撲稜”兩隻不知名的小鳥妖受到了驚嚇振翅從巖壁上飛了出去。

不知道阿澈現在怎麼樣了……這丫頭啊。

要不是看在她最尊崇的歲笙師姐的囑託上。

要不是看在她一個少女在古墓中躺了那麼久的苦楚上。

要不是看在,看在一路上她也曾溫暖過那百年來冰涼如劍的心的份上。

他這般慵懶的人才不會在拜師的那場鬧劇後,又特意匆匆趕到墨塔拜託禹向薇好好照顧那個驕縱的丫頭。

淡泊灑脫慣了,無意於解釋任何誤會,可偏偏對她不知是憐憫還是愧疚,心裡始終有根神經揪在那兒讓目光移不開,只想尋到她鮮活的身影。

莫名回想起臨走那晚,路過山門,又折身前往弟子房,卻在景澈的房門口遲遲未進去。

他是有些怕了,怕聽到她又是那種微嘲而漠然的一聲“百里劍聖”,夾帶少女的肆無忌憚和女人的嫵媚妖嬈,那彎彎而撩人的桃花眼裡都是挑釁,當真叫他無言以對,愛恨不得。

於是他吹了半晌冷風,轉身走了。

可是他不曉得,同一輪清輝下,他在她門外嘆氣的時候,她在門裡頭受凍輾轉,她在裡頭想他怨他,而他這轉身一走,又錯過了一次拯救在她心中英雄形象的機會。

百里風間下意識的摸起腰間的酒葫蘆,手指一滑,卻是另外一樣躍入掌心。

是特意從藏寶閣中請出的索神引,以用來尋六合碧璽中的第四顆。

唉,算了,這六合神璽本就和阿澈有著莫名的關係。又和這天下有如此重大的關係,就早點出發去尋吧。

他也不想去細辯為何這次,阿澈,排在了天下之前。

攤開手指,默唸了幾句法訣。索神引發出了淡淡的光,驟然升起浮到了半空中。

再看了一眼景澈房間的方向,閉了閉眼仰頭灌下一大口酒,玄衣一撩,便像風一般朝後山趕去。

眼前的樹木越長越高越長越密,大約是一盞茶的功夫,在後山的一道巖縫之前停了下來。原是廢棄了的巖道,不知多久無人踏足。

百里收起龍淵白劍,拿出一顆夜光珠,便大步邁了進去。

踏腳進去的剎那便是厚密的腐葉發出難聽晦澀的巨大聲響,定了定身掏出一張紙片草草寫下行蹤讓音鷺帶它飛回禹向薇那。便繼續頭也不回堅定的走向了似是會吞人般的無邊黑暗。

與此同時,伽凰山上的禹向薇卻想著百里風間而心緒不平遲遲難以入眠。

一眨眼似乎是看到了當年百里剛入門站在她面前懶懶散散斜著嘴的樣子。

也不知是何時起看到師弟瘦削的背影就開始有了幾分緋色的心情,本以為山上的日子清淡淡但這樣每天日出日落都能看到他的日子會伴隨著她一直到老。

就算他總是一副同誰都笑容可掬的模樣,可多年的相依相伴畢竟是會有些不同的吧。而如今自己這般冷傲的性格不也是等著他而容不下任何人的後遺症嗎。

可沒料到之後便是那突如其來的亂世。

禹向薇被迫收起了那幾分可笑可憐的少女心情,做起著高高在上的掌門,默默地遠遠看著他然後繼續冰冰涼涼替他守護著這他曾經在乎過的一草一木,寸土片人。

那時派中明著按著對百里風間芳心暗許的人不少,可她冷傲的性子作祟,一直將自己的感情按捺於心。

又隔了很久,她記得無比清晰,那是七十年前的那場復國運動慘敗之後,南穹弟子大敗撤退,百里風間渾身浴血,抱著七師妹虞溪的屍體回到迦凰山,他連他最愛的龍淵白劍都丟在身後了,他只管抱著虞溪,那個時候她才曉得,她自以為是的等待什麼都不是。

哪怕這對鴛鴦已是陰陽兩隔,她也沒有任何趁虛而入的喜悅,只是無盡而強烈的屈辱感。

她從不允許自己錯,尤其是錯付的情。

此後她冷眼看著他一蹶不振,看著他醉生夢死,看著他在思念和自責的無能為力中沉淪。

她努力想與他撇清關係,可心中卻總是愛恨糾纏,希望他一振雄風,像從前一樣,是拯救天下的英雄,又心中鄙夷,這與她何干?所以只能一言不發,甚至冷嘲熱諷。

而今天,這些曾被擊碎的情緒在看到他篤定揚聲時又默默的積聚似乎比從前更勝。在她還沒發覺之時慢慢開始溫熱流轉。

禹向薇燃起了幾分光亮的眼珠子一暗,又想起了百里今天帶回來的那個叫景澈的少女。

還沒長開的模樣就已經足夠勾人心魄,讓她想到另一張熟悉的臉——那個當年和百里風間勾肩搭背如膠似漆的師姐歲笙。

縱然她曉得最後百里風間是同虞溪在一起的,可心中對歲笙的排斥還是不減半分——曾讓她嚥下她如此多嫉妒與怨恨的人。

這個少女長得如此像歲笙,又想到百里風間如此慵懶脾氣的人,臨走前特意匆匆趕來囑託她要關照一下她,便心生更盛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