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監軍二》

時令已近年關,散散揚揚的雪花裡,長安城外的灞橋上多是進長安的人為多,但眼前這隻長長的馬隊無疑是其中的例外。

近百護騎護衛著兩輛軒車出長安過灞橋一路北上,這些護騎皆是一身的黑衣玄甲,再加上身後那襲血紅的披風,人數雖少,但看來端的是氣勢凜凜,以至於對面的行人在遠遠看到這支馬隊後都自覺的讓開了道路。

“阿九,唐七回去了?”,馬隊正中,唐離掀開車簾向護騎隊長唐九問道。

“七哥回去了!”,策馬與軒車並行的唐九彎了彎腰答道:“不過七哥回返前說他隨後會跟李先生一起北上與老爺會合關內”。

“恩,知道了!”,聞言擺擺手,唐離放下窗簾的同時忍不住一個苦笑,他苦笑的原因並不在於唐七執意要前往關內,而是因為這小子實在太能幹了些,論說他成親比唐離晚的多了,但這才幾個月的功夫,居然就能讓老婆大了肚子,反倒是唐離自己,成親也近兩年了,還是好幾個夫人,卻沒一個有什麼動靜兒,就為這事兒,唐老夫人現在虔誠供奉最多的除了佛祖之外,就屬送子觀音。 至於此次北上之所以不讓唐七領護衛頭領,除了暫時留守長安的李泌需要用人外,唐離也的確有照顧他夫妻團聚的意思。

在將近年關的寒冬天氣北行,且這一去最少也要半年以上的時光,想到這裡。 坐在馬車上地唐離就沒了多少精神,照他的想法,既然限於時令年前打不起仗來,他本就預備著等正元之後再動身,無奈使職大於天,因為安祿山叛亂,朝廷並王室中隱藏的對胡人統兵將領的擔憂深深影響了剛剛登基未久的李睿。 聖旨中的“即刻起行”使唐離與家人過完除夕及上元節的想法化為了泡影。

與唐離地意興闌珊相對,軒車中的李太白滿身滿臉透露出一種與年齡不相襯地昂揚勁健。 往日眉宇間化解不去的沉鬱早已一掃而空,他的手時不時的就會緊緊握住身側靠著的那柄長劍。

八歲習經,十二學劍,自此這柄長劍就再沒離開過李白的腰際,男兒馬上搏富貴,對於自己的才華,李白有足夠地自信。 自從他“仗劍離家,辭親遠遊”的那一刻起,他就渴望著藉助胸中才華,手中長劍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從而成就自己一生的功業。

可惜,二十多年過去,除了詩才享譽天下之外,他那“經邦緯國”的才華始終沒有施展÷餘地。 而這柄伴隨他數十年的長劍也是塵生匣中,不得一展光華。

天可憐見,終於在老之將至之時,他經由玉真公主結識瞭如今朝中的第一紅人唐大學士,巧合的是這位學士大人對他的才華讚譽有加;更加巧合地是,兩人剛一相見。 這些學士大人就將以監軍使職的身份北上平叛。

遭逢安賊叛亂,自己得監軍使賞識看重而得以以幕僚的身份隨行北上,眼前的這一切都使半生沉鬱的李太白欣喜不已,乘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他相信人生的這次轉機必定能使他立不世功,封萬戶侯。 胸中建功立業地渴望似火一般熊熊燃燒,以至於同樣掀開窗簾遠眺的他絲毫感受不到寒風的凜冽,反而是這似刀一般的寒風更激起了他“仰天大笑”的豪情,想到此處,他的手忍不住又緊了緊握在手中的長劍。

看著李白的這種舉動。 唐離忍不住微微一笑。 年節之際辭家遠行的愁悶也消解了不少,久歷挫磨。 年過半百仍能有這份少年般的激動實在難得,謫仙人不愧是謫仙人,說他“傻”也罷,說他執著也罷,總之這人活地就是一個“真”,從“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到“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再到眼前這種不加掩飾地激動和渴望,或豪放,或憤慨,或激動,總之李白活的真實,真實地如他的詩,把所思所想毫無掩飾的攤開給人看,二十歲時如此,五十歲時依然如此,摒棄世俗的沾染,行事看似有些癲狂的他始終保持著一顆“水晶般”透明的心。

與李白相處越久,唐離才越明白他為什麼能成為千古詩仙,除了他那天縱的才華之外,更重要的是源自於他的真,儘管這種真為他現實的人生軌跡抹上了一層悲劇色彩,但正是這種“真”使他的人生與詩歌得以越時代而千古傳唱,畢竟,最真的也是最具有生命力及感染力的,唯有“真”,才能真正的打動人,並喚起人心中的共鳴。

“天氣寒冷,旅程枯燥,我與太白兄小飲幾樽如何?”,隨手拉開車廂中的暗格,唐離邊向外拿酒,邊淺笑說道。

聞到有酒,正憑窗遠眺的李太白笑著轉身道:“別情所言正合我心!”。

軒車中本有火籠,此時溫酒的紅泥小爐也出滋滋的聲響,愈為車中添了幾分暖意。

按劍於膝,李太白吃了身前的一樽冷酒後,扭過頭來問道:“別情,你既然為監軍,怎麼不先往汴州,此地剛經大戰,正是能用事之時”。

聞聽此言,正自溫酒的唐離微微一笑,若非朝廷對這些胡人統兵大將頗有擔憂,他實在不願接受這個監軍使的使職,自古以來,只怕沒有一位在外統軍作戰的將領喜歡在身邊放上一個監軍。

雖然接受了監軍使職,但唐離離京之前就給自己的這份使職定了個調子,他要最大限度的減少三路統兵大將對自己的猜忌與提防,而這也就是他不往汴州及潼關的原因所在,去也無益。 反不如直接北上,一則他與哥舒翰關係畢竟不同,二人更能相互信任;再則也可由此居中排程針對安祿山地釜底抽薪之計。

心下想的這些東西對李白說也無益,當下只是微微一笑道:“汴州及潼關數月之內難有戰事,明歲平叛該由哥舒三道大軍先,與其前往那兩地枯等,不如咱們先行北上。 還能實實在在做些事情”。

“如此就好!”,仰又是一樽酒盡。 李白意興揣飛道:“待到哥舒將軍大營,某定當請戰沙場,還望別情也代為說項!”。

“好說,好說!”,隨口答應了兩句,唐離將溫好的酒釀緩緩注入李白樽中,現在的謫仙人那裡還有半點飄逸。 簡直就是一個戰爭狂,離京動身時,唐離苦口婆心勸他留在京中,並答應立即由自己奏本為他在鴻臚寺中謀一個職事,但李白只是不肯,非要隨行出京,現在看來,他對於參加戰事竟已是迫不及待。

車行轔轔。 車內二人把酒閒談,心下激動難抑的李白藉著酒意一遍遍訴說自己的平生志向,及至後來酒深處,忍不住心中豪情的他,也不管這是在行車途中,顧自持劍擊案。 歌起那早已流傳天下地舊作《俠客行》: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