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雍將手放於榻邊的火爐前搓了搓:“這京城的天兒果真是凍人,竟不如遼陽府暖和。”

“遼陽地處渤海灣,又靠南,自是冬日裡要暖些,便瞧著你姐姐獨自一人在遼陽府寺中,今年可了派人去接她來京城過年?”

他獨嘆氣一聲:“烏祿自是思念姐姐,便提早半月寫信予她,可她說了京城路途遙遠,她身子本就不好便不來了!烏祿這做兒子的也只有遵從母命。”

瞧著他哆嗦著手,從袖籠伸出手來,攜了一圈布包裹在燒酒的罐子把手上,親自給李石對面的瓷盞滿上,那濁酒青煙瀰漫整個屋子,彷彿廳堂是天上仙地。

李石見狀連忙抬酒:“這可使不得啊!大王!”

“舅公,無妨也,此時此地唯有舅甥沒有君臣。”

李石忽而想起當初長姊遁入佛門時的場景,不禁傷懷,感嘆她淒涼的一生:“你姐姐自少時身體便不大好,幼時你外祖早逝,便只剩了你姐姐,你姨娘,還有我,她為長姊為了照顧我們,獨自撐著李家,每次累壞了身子也不顧,因此便落下病根,身子一直不大好。”

要說這李石,雖是對清雅言行苛待,但在平日裡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在他子系唯有三人,長姊為完顏雍母,小妹嫁到高家,而他這麼些年自入仕途,一路直遷,平步青雲全都仰仗了長姊的美言美語,因而他愈加感激長姊。

“想著姐姐這半生真是未曾享過一絲福,幼時爹爹常年在外征戰,咱娘倆在國府便是如在夾縫裡過日子……,我每夜都會夢魘,夢見蒲察氏苛責咱娘倆的樣子。”

“你母親實在不易,如此艱難苦恨的日子,她都撐過來了!”

完顏雍忽而眼中含淚:“自是撐過來了,可最終姐姐……,姐姐卻皈依了佛門,與那青燈古佛為伴。”

這件件往事浮上心頭,完顏雍的那雙自小不改的溫善正中他下懷,他連忙起身端起熱酒與他邀酒相笑。

李石以手撫了一下他肩膀:“祿兒莫要過度懷傷,你姐姐做的這一切便是為了你,她眼光長遠著,雖在遼陽遠地,心中卻還是為你打算。”

話罷完顏雍有些疑惑不解,李石便環顧四周,盤著腿往前進了一寸:“你瞧她,為你聯絡各世家,鞏固勢力,便許了烏林答家、張家與僕散家的女兒為媳,這乃是她十餘年在皇族之中所悟出的道理也,要知道民心才是立國之本啊!”

“立國之本?舅公何意?”

他本想捻一盞酒入口,聽到此言連忙卻盞相問,只聽了一番寂靜,屋內只有紅色帷帳與爐中騰起的紫煙隨風而動,兩人相望,眼神愈加犀利,徵了好一會。只待迎雪進來的侍女上了一道茶點,又給兩人換了一盞醒酒茶來,兩人才慢慢緩過神來。

待那侍女遠去,李石連忙走了出去四處張望了一番,連忙進門來將兩扇門扣緊,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又坐在圍子榻上:“你這孩子真要裝了糊塗,你如今在宗室和渤海族中聲望如此之高,各族幾番主力暗中歸順你,你真要屈才做了個逆來順受的親王?”

他聽後,鎮定自若,坐在位置上拿著新上的濃茶放入口中抿著品著,對他口中所言,未有一絲興趣。

“我的好甥兒,舅公把閨女都獻給你了,你真當只是為了給她找個安穩的婆家嗎?你便瞧瞧她的母家是誰啊!”

“如今這朝廷上下,自是人心惶惶,陛下殺人如麻,這日子過的如履薄冰,所以咱們蓄積勢力萬要逃過陛下聖眼,他不許臣下私自來往,聯姻便是最好的辦法。”

完顏雍聽著便生了些情緒,忽將杯盞跺在案子上,熱茶濺了他一手:“舅公,烏祿待清雅乃是真情實意,何來的獻品之說?”

他甩著臉,別過頭去不看對案,兩人僵持了好半天李石才湊過來:“你與清雅是真情,這舅公自然是知道,舅公只是說不單單是這個緣由。”

“您千萬莫要在清雅面前這樣說,她便是便是因了這個要和我生分了!”

“她懂什麼,小孩子家家的,那日團圓飯桌上,我提了一句你倆的事,她可是十分歡喜的。”

完顏雍聽後,眼底泛起一陣波瀾,又慢慢將空翻了的茶盞滿上,端在手中,眼神溫柔又堅定:“舅公,您覺得清雅愛我嗎?”

李石站起身來兩袖插在一起,躬身走於他面前,時不時拍拍他的雙手:“她自然是愛你呀!她敢心屬他人嗎?祿兒,聽舅公說,小姑娘家犯些錯在所難免,大王你仁慈寬厚必然不會和一小女子計較,她與你乃是板上定釘的事兒,便是菩薩來了也不會改變。”

他徵住了好一會,回想起前日一同放天燈寫心願的場景,其實他那日落筆之後悄悄抬頭看過她一眼,穿過昏黃的燭光,那張宣紙上只落款了她的名字,其它便是一紙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