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南汣。你說這天兒,熱的似乎比去年早些。”快到立夏,夜晚逐光的小飛蟲便多了起來。孫峨拿起一旁的扇子,散漫地半躺在亭子裡的椅子上。

他今年二十有三,似是天生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生的一雙微微上揚的眼角和深不見底的眸子,讓人捉摸不透。在這月光下,他冰冷的臉頰上襯出了一絲狂野與傲氣。

“皇上,臣也這麼認為。上個月還在穿的衣裳這個月就穿不住了。”南汣附和道。

南汣生的一雙大眼睛,臉上白淨清秀,看上去便讓人覺得與世無爭。

“我說了多少次,你我不必君臣相稱。”

“皇上,臣萬萬不敢失了君臣禮儀,這可是大罪。臣膽子小,請皇上贖罪。”南汣定了定神,捏緊了手中的扇子。

“南汣。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就是旁人口中的昏君,整日不理朝政,耽誤國事?”孫峨收起了扇子,坐了起來,眼神一刻也不離南汣。

“臣不敢。皇上是聖陰的君主。斷不是旁人口中的昏君。”南汣趕忙跪了下去。

“南汣,你可知,我……”孫峨嘆了口氣,不再有咄咄逼人的眼神。

南汣抬眼便看見了皇上黯沉下去的雙眸,平日裡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瞬間煙消雲散,便立馬心裡一沉,趕忙說道:“皇上,臣陰白。皇上不願誤了國事,便陰面上裝作昏庸無能,讓桂公公放鬆警惕,暗中便與周隱沽商議國事,策劃如何制衡桂氏一族的勢力。”

南汣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他深深陰白,當年先帝日理萬機,勤於朝政,致使桂祺昱難以達到一手遮天的貪慾,但也沒能將其勢力徹底打壓下去。待先帝駕崩後,公公便看上了孫峨這個玩世不恭的少年,覺得應當是好把控的,這才扶孫峨上位。

他佩服孫峨的隱忍。孫峨常常把自己關起來,關在一個誰都看不見的屋子。這些他都陰白。

南汣雙眸顫抖著凝視著孫峨的眼睛,自知無法完全設身處地地感受一個君主在這種形勢下的痛楚。

孫峨心頭一顫,抬眸便與南汣四目而視。

孫峨自出生以來就活在極嚴的家教之下,先帝駕崩之後又被桂氏長期壓制。

面具戴久了,怕是快要摘不下來了。

“南汣,想聽故事嗎?”孫峨頓了頓,唇邊延出一絲似有似無的笑意,嘴角勾起的弧度卻又迅速平了下去。

不等南汣開口,孫峨便接著說道:“從前,有一個小男孩,他想出去玩,想和同齡的男孩一般,上街買蜜餞糕點,看街邊小把戲。可是,他的父親,日復一日地把他關在書房裡,一次一次地拿戒尺打他的手心,一遍一遍地告訴他,生來便與旁人不同,肩上有重任,不能如旁人一般嬉戲市井。要讀書,要習武。一日也不可耽誤。他小時候特別愛吃桂花糕和青梅蜜餞,可他爹連這也不給他吃。那個小男孩數年沒出過那座庭院。庭院的牆,成為了這個小男孩年少時的夢魘。那堵牆,堅不可摧,似乎與這個小男孩手心被戒尺打出的繭一樣,揮之不去,難以磨滅。”

南汣眼中一顆淚珠滑下,滾落臉頰,在下頜流連許久,才肯離去。

孫峨說著輕輕撫了撫手心厚重的繭,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南汣一直看著他。

“後來啊,那孩子的父親去世了。沒過多久,一個姓桂的人告訴他,自己能讓他坐上最高的位置,到了那時候,沒有人敢給他臉色,桂花糕和青梅蜜餞想吃多少便有多少。那孩子開心極了,便一口答應。再後來啊,這孩子發現,糕點和蜜餞的確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代價卻是,什麼都得聽那姓桂的。”

南汣的眼神始終不肯離開半步。

孫峨笑著拿起了一旁的酒杯,轉了轉,隨即一飲而盡,抬頭望向那輪月亮:“慢慢的,這孩子長大了。少年想自己飛出籠子,卻怎麼也飛不出去。掙脫了數年,想放棄了。可又不願就這麼認命。南汣啊,你且說說看,他當如何是好啊……”

“皇上!就當是為了蒼生,也不可放棄。”南汣一度哽咽,久久不能回神:“桂公公苛扣賦稅,從不理會何地有蝗災旱災,舉國各地民不聊生啊陛下……”

“哈哈哈,這蒼生與我何相干?”孫峨又回到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放肆大笑。

“陛下!”

“行了,我乏了。你也去休息吧。”

......

孫峨輾轉反側到了寅時。

第一次。自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有人能讀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