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建安有雨。

花廳內燈火輝煌,裴越卻坐在廊下,凝望著黑色的夜幕,聽著淅淅瀝瀝的雨打芭蕉之聲。

身後響起輕柔的腳步聲,沈淡墨走到他旁邊坐下,轉頭凝望著他的側臉,眼中的關切和擔憂一覽無餘。

她已經知道日間發生的事,裴越在收到京都急報之後罕見地暴怒,當時在場的心腹武將們只當他是因為穀梁受傷而如此,但沈淡墨卻憑著對裴越的瞭解,猜到其中必有隱情。

細雨飄搖如霧,在這夏夜帶來幾分涼爽清新。

裴越眉頭緊皺,目光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幽幽道:“你說劉保為何能活著?”

沈淡墨怔住,下意識地問道:“誰?”

裴越徐徐道:“宮中一名內監,先帝在世時很器重他,命他為內侍省都知之一。今上登基後,將他打發到皇陵去守墓。”

沈淡墨腦海中浮現此人的生平,但愈發茫然不解,不知裴越為何會突然提起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宮中內監。

裴越收回目光,垂首道:“先帝因為南薰殿爆炸遇刺,這件事是由陳皇后、王平章、你父親和陳希之合謀。但先帝之所以在那天會去南薰殿,是劉保跑到御前說陳皇后有自盡的想法。先帝雖然更喜當今太后,但對皇后終究存著幾分夫妻之情,因此便趕去南薰殿看了一眼。”

他輕嘆一聲,神色複雜地道:“便是這一眼,讓先帝在十日後撒手人寰。”

饒是沈淡墨從很小時便接觸太史臺閣的卷宗,知道很多朝廷秘聞,此刻仍舊滿面訝然。

她輕聲問道:“這劉保是誰的人?”

其實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果不其然,裴越答道:“他是岳丈的人。”

沈淡墨輕呼一聲,再聯想到裴越今日收到的急報,一個極其可怕的猜測在她腦海中浮現。

裴越靠在椅背上,仰頭說道:“南薰殿弒君案是那幾位大人物聯手為之,但真正繫上這個釦子的人卻是劉保。換而言之,如果先帝不去那裡,縱然炸死再多人也無濟於事。按理來說,劉保這種人應該是死士,可他卻好端端地活了下來。”

沈淡墨凝望著他的側臉,不由得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入手一片冰涼。

裴越反握著她柔軟的手,苦笑道:“當時我便想不明白,為何劉保能活著。岳丈對我說,劉保並不知道南薰殿左近埋著炸藥,陳皇后當時確有自盡之意,所以劉保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樣的人如果莫名其妙地死了,反倒會引起旁人的懷疑。再者,他不忍劉保白白丟了性命,還自嘲說自己有些婦人之仁。”

沈淡墨搖頭道:“不對,以谷侯爺殺伐果決的性情,劉保必須死,只有死人才能永遠保守秘密。”

“是啊,可我當初偏偏就信了岳丈的話。”裴越搖搖頭,自責地說道:“我怎麼就不想一想,岳丈是何等人物?他十五歲以一介庶子身份從軍,從一個普通的小卒做起,依靠赫赫功勞走到軍機之首,數十年來若真是這般優柔寡斷,早就變成了一抔黃土。”

沈淡墨憐惜地拍拍他的手背,柔聲道:“這是谷侯爺的決定,你又何必自責?如今看來,谷侯爺是故意留著劉保,好讓宮裡有個調查的方向,然後將線索指引到他自己身上……”

她忽然停了下來,面色變得無比震驚。

裴越扭頭望著她,喟然道:“日間聽聞那個訊息,我只是憤怒於韋睿和谷範沒有保護好岳丈。為了避免他出事,我再三叮囑過那些人,還將所有的火器和藏鋒衛都送到岳丈身邊。原本想著西境只需要堅守,岳丈又身處大軍之中,定然不會有什麼危險,可終究還是事與願違。但是後來仔細一想,我才發現這裡面的蹊蹺。”

沈淡墨冰雪聰明,很快便將穀梁讓劉保活著與這次他身受重傷聯絡起來,感嘆道:“谷侯爺這是以自身的安危作為代價,為你贏得大義名分上的先手。”

裴越心緒翻湧,久久沉默。

沈淡墨又問道:“京都急報裡可有西境戰事的細節?”

裴越搖了搖頭,緩緩道:“從都中那些人的反應來看,岳丈受傷表面上沒有古怪,否則我留在都中的人手不會沒有稟報。但岳丈不是衝鋒陷陣的武將,而是坐鎮中軍的主帥,連我如今都不會親身犯險,他這樣的沙場老將又怎會犯那種愚蠢的錯誤?想要在數十萬大軍之中傷到他,只會是一種情況。”

沈淡墨微怒道:“背後的冷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