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回設巧計調虎離山,入荒店雪夜設伏(二)

跑堂的迎進來一個大漢,薛宗昌柳滄海二人早已經驚恐不安,按劍在手,這邊叫花子一見面上大喜,起身正待搭話,卻被那文士搶先一步攔住,那文士面上堆笑口中開言:“哎呀呀!我道是哪位高人,卻原來是當年登豐樓上的名士,不才何其有幸能與張先生一會,請恕不才斗膽,請先生飲一杯如何?”

張繼抱拳笑道:“若非前輩高吟一闋《滿江紅》,在下還不打算進來!”說話間用餘光掃了一眼薛宗昌、柳滄海,柳滄海縱然一身武功名滿天下,卻也不由得面上驚懼。

那文士笑道:“張先生當年詩名早就享譽四海,不才倒讓張先生見笑了。前人雅唱我不過是隨口吟來。來來來,快快入座。”說話間早就伸手拉了張繼入座,身邊老僕起身立在了文士之後。

旁邊李叫花子急忙開口道:“張大俠可叫老叫化好找啊!還請張大俠坐到這廂來,老叫花有十萬火急之事相告哇!”

身後老僕開口道:“尊駕好生無禮!張先生此刻與我家主人同座,正是我家主人的貴客,豈有移步之理?”旁邊的番僧丹增一時摸不著頭腦。

李大肚子心下著急,這邊薛宗昌、柳滄海更加著急:這張繼何等了得,若他獨自一人出手,自己二人便難應付。此刻又與這一老一少主僕同坐,旁邊這叫花子當真與他一路,怎生得了?方才這白面書生張口之間一身內功已然登峰造極,這老僕舉手投足也是個外家高手,邊上這叫花子與這怪僧也是一身的武功,若被他們攀上交情,一旦動起手來,這兩路人只需攔住去路,自己二人是斷無活命的機會!心中盤算,眼下四下打量,欲伺機奪路逃走。

旁邊一夥粗漢見了覺得稀奇:“喲!想不到這世上還當真有搶著請客的。”

張繼也是心中疑惑:看來這三桌六人,果真不是一路人馬。當下又起身道:“承蒙諸位俱都瞧得起在下,我看我還是另座一桌,如此兩不得罪!”說完一躬身,走到中間一張桌上坐下。

老叫花子走上前來正待要張口,張繼抱拳問道:“前輩找在下究竟何事?”此言一出,老叫花子一聲苦笑,搖頭不住又返回了原座,不住的嘆息。張繼更是不解。

旁邊的文士哈哈一笑,顯然是認出了老叫花子。

身後的老僕緩緩言道:“看來這位便是丐幫的李老英雄了。傳聞李老英雄有個規矩:要想打聽江湖中事,需在三口酒內,今日想必早已經飲過三口酒了。”

張繼方才明白過來,但見李大肚子又端起碗來恨恨地一飲而盡,張口道:“老叫花要告訴張大俠之事,便是江湖中事,張大俠若想知道,只能等到明日了。”旁邊丹增搖頭道:“迂腐!”

李大肚子白了他一眼,張口道:“江湖中事,都在我老叫花肚中,如不立個規矩,今日這位來問,明日那個來尋,老叫花子若都說了,那還了得?惹出禍事來,只怕老叫花子擔待不起啊!”

說話間跑堂的又端了酒肉上來,卻瞧見張繼早就另座一桌,便立在那文士跟前不動,看來這酒肉也是那位老僕要的。

那文士揮手示意,跑堂的端了盤子將酒肉擺在張繼桌前。

張繼也不說話,吃喝了幾口,又端起碗來,對著李大肚子笑道:“李前輩不必著急,等過了子時,我再來請教便是。”李大肚子聞言面上一喜,道:“對對對!過了子時,便是明日,到時候我老叫化再說也來得及。”

丹增和尚環視四周,心下激動不已,起身言道:“小僧丹增來自藏邊,久慕中原,今日得見這麼多高賢真是大慰平生,佛家講個緣法,這位張先生與我的一位朋友相識,來來來,和尚我做個主,就把兩張桌子挪到一處,也好認識認識。”

說完面上帶笑,僧袖卻是微微一揮,張繼面前的桌子晃啷啷就往身邊挪動。身邊叫花子始料未及,出手阻攔時經來不及,倒是那一老一少主僕二人各都面帶驚色,那老僕脫口言道:“大轉輪手?”

說話間張繼面前那張古木桌子早就被托出兩尺開外。

薛、柳二人見狀暗喜:這番僧一身的詭異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倒是他跟姓張的動起手來,自己二人便又多了一個幫手,又是多了一線生機。

張繼面上帶笑,伸出一隻腳來鉤住桌腿,硬生生給拉了回來。面上帶笑口中言到:“多謝大師盛情,在下萬萬不敢承領,便坐在此處甚好。”

那番僧仍然是面上堆笑,卻伸出兩隻手來,鼻中一吐粗氣又加了三成功力。

只聽得“啪”的一聲,張繼腳上桌子腿由於經受不住,從根處斷裂,四方桌子一角受力抽空,眼見要翻倒。

李大肚子眼見張繼可是落了下風,心下微驚。一邊的薛、柳心下一喜,瞅準了窗外搶道欲走。

但見張繼伸出左手來,只在桌面之上輕輕一按,“呼”的一聲,那張桌子又瞬間平平穩穩立在原處。番僧丹增卻是向後退了兩步,兀自喘息不止。

薛、柳面如死灰,又呆呆地坐在原處不動了。

眾人瞧去,只見三個桌腿兒被硬生生按入地下,那一老一少主僕二人回頭相視,早就面露驚色。

張繼也不起身,只抱拳道:“大師好神通。”番僧丹增哈哈一笑,雙手合十還禮道:“慚愧慚愧,小僧當真是班門弄斧了。”說完一屁股坐回原位仰頭凝思,半晌不語。

薛宗昌、柳滄海二人眼見脫身無望,抱定了主意放手一搏,卻見張繼遲遲不動手,薛宗昌望著掌中寶劍長嘆一口氣。

柳滄海知他心中所想,起身怒道:“大丈夫死則死耳,用不著唉聲嘆氣!”提劍起身,對著張繼冷笑道:“當著明人不說暗話:姓張的,你縱然武功高強,可到底還是中了我二人的調虎離山計。哼哼!我二人此去並非是回援,而是奉命引你到此,上頭早就派高手趕來馳援,我二人只消支撐片刻,等人馬殺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張繼暗叫不好:我說這二人一路之上,不慢不快,分明是有意等我。可惜自己江湖遊蕩十餘年來,智謀心計終究還是不如人。

但見薛宗昌開口道:“我二人一路之上,確實未曾發現你跟來,時才店門口,我故意喚你進來,只不過是試探一翻。沒想到哇,張二俠到底是跟來了。”他本方臉闊口,天生自有威嚴,在座諸人卻看到了一股梟雄英豪氣,那一夥大漢看了各都暗暗敬佩。

再看張繼,雖然面相兇惡虎背熊腰,可與華髮童顏的薛宗昌比起來,英豪氣卻差了不止一截。

薛宗昌緩緩起身抽出掌中寶劍,吟道道:“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丹增只道這三位是江湖仇殺,又見眼前這位花髮老者吟出屈原《離騷》中的幾句詩來,心下大為震動。

他雖然生在藏邊,卻是智慧敏達博聞強識,不僅精研漢藏佛法,武功拳技,對於中原典章經史子集都略有涉獵,自然能聽出這位老者英雄末路之感。

薛宗昌長嘆一口氣,緩緩言道:“老夫九歲習武,十五歲拜入名師門下學了一身的武功,三十歲前名滿江湖,及至五十多歲因敗隱居一心求道,臨了求道不成,本想著憑藉一身的本事創下一番功業,可惜啊可惜,時不與我,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言語中蒼涼無限卻又不乏一股豪情,旦增和尚聽來倒生了幾分欽佩之情。

李大肚子臉色一變,顯然已經確定這位老者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