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低著頭扛著包袱跟在人流之中,身邊跟著老婆刑氏,兩人都用青巾裹頭,慢慢前進,雖然他不想帶老婆上陣,但官兵查的極嚴,如果遇到盤查,他這一口的陝西口音很容易引發懷疑,這時候有個會說山西話的女人在旁邊,更好處理,況且刑氏機靈的很,他也稍稍放心些。

李自成前後都有一輛大車,拉車的漢子都是他從老營中精挑細選出來的老兵,很多跟隨了他三四年了。

如今闖王率領的大軍還在洪洞一帶,他只帶了五百精銳前來搶奪城門,天色暗了,等拿下城門天肯定黑,便可藉助天黑,守住城門,支撐到闖王的前鋒到來,平陽城便可攻下。

這是他籌劃許久的計劃,甚至為此延緩義軍進入平陽府境內的速度,惹的好些首領不滿,但如今平陽城早就不是去年的平陽城了,不僅城牆上的滿是人,連護城壕都拓寬挖深了,聽聞守軍糧餉充足,絕非能硬攻的。

人流慢慢的進入城門,當第二輛大車將要進入的時候,卻被官兵攔下,押車的漢子很快與官兵起了口角,李自成擔心露出馬腳,對身邊的高傑使了個眼色,就跑過去圓場。

高傑與刑氏緩緩前進,不一會便到了城門口,此時李自成還在與官兵攀談,脫不開身,這顯然與計劃不符,高傑不由有些焦急,他那樣子被一把總髮現,那把總喝問:“你為何不快點進去?”

高傑見李自成已經出聲,若自己再說出陝西話,可能會被懷疑,便哇哇呀呀的裝作啞巴,那把總仍舊不依不饒,這時刑氏跑過來,攬住高傑的手臂,說:“這時俺家相公,不會說話,老爺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那把總見刑氏貌美如花,極為水靈,嘆息一聲:“好好的小娘子嫁了這麼個啞巴,可惜了,進去吧。”

這一切被李自成看在眼裡,看著二人手挽手進城,甚是親暱,一點也不生疏羞澀,他不由的想起侄兒李過對自己說過的話。

好不容易推著滿是柴火的大車進了城,李自成卻發現情況並不對,城門裡面已經聚集了近百人馬,列陣在道路一旁,己方的大車已經被推到一旁,被人查驗,已經有十幾個弟兄被押到了一塊,此時身後,人流忽然斷了,只有大車一輛一輛的進來。

看著自家弟兄身上的白布如鶴立雞群一般顯眼,李自成偷偷扯下了身上的白布,忽然,一個人高喊:“車上有刀,這些人是搶城門的流賊!”

這一聲喊,好像水倒入油鍋一般,城門附近一下亂做一團,李自成自知計謀被識破,當即拔出隨身短刀,插入旁邊一個官兵的心口,搶過他手中長矛,趁官兵不注意,連續刺殺三人,一邊酣戰一邊高呼:“快出城,快出城。”

那些弟兄也是從大車上拿出刀槍,向著城門衝殺而去,好在外面的人已經與官軍殺成一團,又有四散而逃的災民掩護,李自成等人得以逃脫,好不容易與率領大隊的李過匯合,便看到遠處有百餘騎兵衝殺而來,李自成身邊雖有三百餘人,仍然不敢接戰,當即帶人衝進城外的雜木林中,再看周圍,只有不到二百人了。

“叔,嬸子呢,咋沒衝出來?”李過一把擦過滿臉汗水,焦急的問。

李自成哪裡知道,他進城也沒有見到刑氏和高傑,這時一個小頭目說:“頭領,剛進城時,高統領說官兵有異動,所以帶著夫人偽裝成夫妻,與百姓進了城,他說若搶不下城門,便先藏在城中,待打探了訊息,在出城尋咱。”

“罷了,官軍追的緊,咱們先脫身,翻山鷂機靈的很,有他在,倒也無妨。”李自成淡淡說道,帶人向南而去,李過跟在他後面,卻也發現自己這位小叔有些不對勁,他的臉色鐵青,提及高傑的時候,也稱呼了他的諢號,要知道,平日在自家兄弟面前,李自成都是以兄弟稱呼高傑的。

平陽城北門,看著滿地的鮮血和橫七豎八胡亂堆放的屍身,張守華忍不住捂住了口鼻,然而讓他真正後怕的是今日流賊搶城門,若不是楊鶴識破,怕是賊人已經得手了。

見楊鶴騎馬而來,張守華忙迎上去,懇切說道:“今日若不是恩師在,學生......學生怕是要辜負這滿城百姓的信重啊,學生千算萬算,想不到流賊竟然還有如此狡詐之計啊。”

楊鶴微微點頭,說:“懷遠不必過於自責,你不知兵事,又少與流賊接觸,此事倒也怪不得你,只是你麾下武將如此昏聵怠惰,就不是能輕饒的了。”

張守華正找不到人當替死鬼呢,當下便讓人把一守備,兩個千總抓捕起來,一直到了晚上,才收拾妥當,前去拜望楊鶴。

“學生才疏學淺,又不知兵,這城防之事,還是請恩師多多提點,學生與城中數十萬百姓,不勝感激。”說著,張守華便要跪下。

楊鶴微微扶著他手臂,說:“懷遠已經做的很好了,如今糧餉充足,士氣正旺,懷遠只需防備城中有內應便可。”

“恩師,哨探回報,流賊已經從洪洞、浮山、襄陵三面圍了過來,學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兵馬,不免有些擔憂呀。”張守華說道。

“罷了,如今城中尚有兩個不穩定之處,一是災民,懷遠要安頓好他們,免生變亂,二是陝西來的客軍,其雖耐戰,卻與城外流賊牽連太深,不可讓其守備城門等要點位置,還是作為預備隊吧。”楊鶴見張守華問的誠懇,也不搪塞,說出了心中所慮。

張守華聽後,趕忙去準備了。

第二日,平陽周邊開始出現流賊探馬,早上的時候,只有三四隊,每隊十餘騎的樣子,但到了下午,便有數百騎兵在城外馳騁呼喝,濺起的塵土飛揚。

到了下午,流賊前鋒抵達,其多為騎兵,佐以少數步兵,足有五六千人,前鋒抵達,便四處散開,抓捕丁壯,修築營寨,而流賊馬隊在城外馳騁,試探城防,當晚便攻到北門羊馬牆下,惹的北門一陣騷亂。

前鋒在北門五里之外紮營,當晚,整個北門都是一片火光,待天明,楊鶴登上城門望去,北門之外,已經被一片旗海覆蓋,不斷有大批人馬從北而來,浩浩蕩蕩,連綿數十里,這還只是一個方向,若在天空鳥瞰,四面八方都是長矛與紅頭巾匯合成的巨浪,正滾滾而來。

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營寨,和如蝗蟲一般匯聚的流賊,楊鶴黯然神傷,很快便老淚縱橫,張守華被撲面而來的壓力弄的臉色蒼白,見楊鶴痛哭,顧不得害怕,牙關緊咬,扶住了楊鶴。

“懷遠啊,若當年多費些心理,豈能讓流賊猖獗至廝,國事也不至於敗壞到這個地步,我楊鶴,對不起天子,對不起這天下百姓啊。”楊鶴懊悔不已,越想越是自責,竟然頭撞城牆,濺起大片血漬。

張守華嚇了一大跳,當即讓人攙扶楊鶴起來,派人去找大夫了。

待安頓好楊鶴,張守華找來營中精銳哨探,把一封文書鄭重交予他,說道:“你今晚便出城,趁著賊人尚未完全圍困,報於洪總督,便說三十六營齊聚平陽,聯營四十里,人馬近三十萬,讓洪總督速速派兵支援。”